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恐怖怪谈集 作者:夜听春雨 中短篇恐怖故事合集 第一个故事:《怖妻》一不小心,娶了一个恐怖的妻子。 第二个故事:《鬼娃娃花子》你有没有听过花子的传说? 第三个故事:《雨杀》每逢雨天,就会出现恐怖杀人事件,为何? 第四个故事:《稻草人》这些稻草人,为什么那么像是真人?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恐怖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恐怖,鬼故事 ================== ☆、怖妻(1)   “妈打算给你娶个老婆。”   “像我这样的人,谁肯嫁?”我不耐烦的应了一声,推动轮椅,往阳台上行去。阳台的那一边,灰色的高楼一栋接一栋,一直蔓延到天边。有鸟儿展翅在浅灰蓝色的天空中飞过,偶尔凄清的一两声。   “你听妈说呀!”母亲却不放过我,紧跟着来到了阳台上。“城市里的姑娘心气儿高,咱就找农村里的。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我们老秦家断了香火。”   母亲提出的人选,是别人介绍的,名叫林慧春,家住距离本城四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叫做孩儿庄的小村庄。听说这姑娘体健貌端,只因家庭贫困,需要一大笔彩礼钱去还债,所以愿意嫁进我们家来。   听了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语,我无可不无可的轻叹了一声,呆呆的望着天空中的浮云。自从五年前出车祸瘫痪了双腿,我就经常这样叹气了。因为不良于行,我失去了待遇优渥的工作,失去了正准备谈婚论嫁的漂亮女友,只能待在家中自暴自弃。父亲早已去世,家里只剩下母亲与我相依为命。看着终日颓废沮丧的我,母亲不知流了多少泪,操了多少心。既然,她想让我结婚,那就结好了。   看着母亲满是皱纹的殷切的脸,我终于点了点头道:“好。”   一个星期之后,我见到了那个名叫林慧春的将来会成为我妻子的女人。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家名为旧日时光的咖啡西餐厅。璀璨的水晶吊灯闪烁着迷离的光芒,宽大的黑色钢琴由身着正装的乐手弹奏出悦耳的琴音。餐桌上的红色玫瑰之后,端坐着发黑如墨,肤色胜雪的清秀女子。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沉寂已久的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了起来。   对于这场本是顺势而为的婚姻,我开始隐隐生出了期待。林慧春,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呢?我们会合得来吗?我们……会幸福吗?低头看看自己不能动弹的腿脚,不安感瞬间涌上心头,唉……   与林慧春的第一次见面,非常愉快。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没什么见识的女人,虽然有些胆小,却谈吐有物。因为贫穷的家境,她考上了大学却没有前去就读,一直在打工补贴家用。她留给我的印象,是坚强、善良和贤惠。能娶到她做妻子,是我这个残废三生有幸。   三个月之后,我与林慧春手牵着手,步入了婚礼的殿堂。虽然,美中不足的是,新郎是坐在轮椅上的。新娘身着纯白的婚纱,怀抱淡紫色的花束,精心妆扮的脸庞美得不似真人。我看着我的妻子,笑得心满意足。那一天的阳光,灿烂得让我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幸福,总是来得出其不意。当时,我这样想到。   新婚生活,甜得我像是泡在蜜罐子里一样,整天轻飘飘的如在云端。因为心疼妻子,婚后我不让她再出去打工。父亲给我留下的财产,足够我们丰衣足食的过一辈子。我们俩整天腻在一起,卿卿我我,不肯稍离。不知不觉中,蜜月期便过去了。   因为我腿脚不方便的缘故,所以度蜜月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出去旅行,一直待在家里。我家有两套精装修的房子。没结婚时,我和母亲住在一起,婚后,我便跟妻子一起,搬入了另一套在不同小区的房子。因为身有残疾,所以生活上很多事情我都需要有人帮助才能完成。从前是母亲帮我,现在换成了妻子。她对我没有丝毫的嫌弃,不厌其烦的仔细照顾我。因此,我对她除了爱意之外,还加上了感激。对妻子的感情,日复一日的愈加深厚。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被爱情和幸福冲昏的头脑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的降了温。渐渐的,我发现妻子时而会有一些怪异的言行,令我感到不明所以,并且,有些恐惧。   第一次发现她有点不正常的时候,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周末。她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菜,说要做顿大餐给我补补身体。买回菜之后,她在厨房忙碌,而我则待在书房里浏览网页,挂着秋秋和朋友聊天。玩着玩着,我突然感到有些无聊起来。于是,我放开鼠标,转动轮椅,往厨房那边行去。   我们家这套房子有将近两百平米宽,装修得很是不错。地板上铺着厚实的米色地毯,走动起来无声无息,就连我的轮椅在上面滚动起来,也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椅轮骨碌碌转动,我带着温柔的微笑,逐渐的接近厨房。还隔着一段距离,我便听见咚咚的声响不断传来,是在切菜吧?   终于,我看见了妻子系着围裙的纤细身影,正站在橱柜前,咚咚的剁着什么。我脸带笑意正准备开口说话,却猛然看见,妻子时而举起的手里握着的并不是菜刀,而是一只白色的高跟鞋。她握住的是鞋尖部位,另一端尖细的鞋跟之上,鲜血淋漓。在她腰侧,显现出半条不断挣扎的鱼尾巴,正凄惨的甩来甩去。   眼见这诡异又血腥的一幕,我瞬间傻眼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用高跟鞋来杀鱼……不,这根本不是宰杀,而是折磨,残忍的折磨!   意料之外的场景震得我反应不能,只能呆呆的停留在原地,看着妻子慢条斯理的挥动高跟鞋,一下接一下的动作着,折磨着那条可怜的鱼。更可怕的是,她一边咚咚的用鞋跟击打着鱼,一边还发出意味不明的低低笑声。怎么看,怎么令人心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停止了动作。她将沾着殷红血迹和斑斑鳞片的鞋子放到一边,伸手拎起那条被砸得血肉模糊的鱼,放在鼻子前陶醉的嗅闻着。她半眯着眼睛,红唇微微勾起,神情令我想起正在吞云吐雾的瘾君子。看着她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静静转过轮椅,悄悄的离开了。   吃午饭时,对着餐桌中间那盘支离破碎的鱼,我怎么也难以下咽。妻子如同平常一样,殷勤的为我夹菜添汤。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我却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   从那天开始,我留心注意起妻子的一言一行,却再没发现如同那日一般的情况。直到又一次,我无意中的发现……   这一次情况发生的时间,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那个时候,我正在做一个噩梦。梦里,我仓皇奔逃在一条大雾弥漫的道路上。天空中,高高悬挂着一轮反常明亮的圆月,像一个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阳。一大群蝙蝠伸展着宽大的长长的双翼,飞翔在月亮之下。蝙蝠是不能发出叫声的,可它们却在凄厉的鸣叫着,像在哀号一曲为我送葬的挽歌。我不停的往前奔跑着,逃避着身后追逐我的可怖之物。我赤/裸着一双脚,被荆棘和锋利的石子划得鲜血淋漓。我心里没有能够重新站起来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恐惧。近了,近了,身后那可怕的东西,它越来越近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追逐我,只知道它会伤害我。我不停的跑,不停的跑,突然,脚下一空,我身不由己的往下掉落……   梦在这个时候断了,我睁开双眼,满头大汗的醒了过来。怔愣了好一会儿,我转头看去,却见身边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被子,妻子她没有躺在旁边。这么晚了,她去哪里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吃力的将自己的身体挪进放置在床边的轮椅之中。转动轮子,我离开卧室,往房间外面行去。   深夜的月光,蓝幽幽的从宽大的落地窗照进来。织着热带植物花纹的窗帘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好像那里面藏了一只鬼似的。远处工地上的机器轰鸣声隐隐传来,呜呜,呜呜……好似鬼哭。轮椅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的滑行着,不知不觉中,我的手心中沁出了汗水,心也在噗噗乱跳着。一种窥探他人隐秘的罪恶感和兴奋感,在心里升腾起来。   当我行至客厅中间的时候,隐在高大的玻璃鱼缸之后,我看到了她,我的妻子。黑暗中,她身穿纯白色的睡裙,站在大门旁边,面对着门边挂着的镜子,一动不动。鱼缸里,红色和白色的金鱼安静的游来游去,吐着泡泡。而我则露出半个脑袋,双眼定定的看着她。当我看得久了,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到,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动作的。她的手中握着一把梳子,正对着镜子缓缓梳理着她那一头漆黑的长发。睡裙很长,裙摆都坠在了地上。她那白色的背影衬着黑色的头发,看上去恍如一个幽魂。我突然想到,那张镜子里面的脸,会不会是一张流着殷红鲜血的鬼脸?这恐怖的想象,令我微微的颤抖起来……    ☆、怖妻(2)   夜虽然已经很深了,但我知道,在这个城市里依然还有许多人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而没有入睡。可是,我相信,没有哪一个人会像我的妻子一样,在做着这般诡异的事:好好的睡着觉,男人身边的女人却突然睁开了一双眼。那眼神,无比的清醒,就好像她一直没有真正的睡着一样。她侧过头,静静的看着身边沉睡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轻轻的爬起来,悄悄的走出房间,站在客厅的镜子前,在黑暗之中,梳理着她那一头长长的黑发……脑海当中想象出来的画面,令我不寒而栗。我甚至想象出一幅更加可怕的景象:那女人梳着梳着,突然放下梳子,举起两只手,将自己的脑袋取了下来。接着,她将那有着长长黑发的头颅捧在手里,继续梳理着头发……   我静静的呆在鱼缸后面,想着要不要出声,问她在干什么。想了很久,我终于还是跟上次一样,悄悄的离开了。直到我离开之前,她还是一直保持着那个梳理头发的动作,缓慢的,古怪的……回到卧室,我又吃力的将自己挪回到床上,满心疑虑的躺了下去。闭上眼,却难以入睡。翻来覆去中,突然我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难道说……我猛然睁开双眼,却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床边,垂首看着我。她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头发,手里握着一只白色高跟鞋。那尖利的鞋跟,闪烁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寒光!她苍白的脸上,慢慢的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高高举起鞋子,冲着我的脑袋狠狠砸了下来——   “啊!”我睁开眼睛,醒了过来。身边躺着安静睡觉的人,发出轻微的鼻息声。却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妻子要杀害我的噩梦。她是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再也难以继续睡下去,我坐起身来,按亮台灯,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亮。   这两件事情发生以后,我终于明白,我其实从来未曾真正了解过我的妻子。也许世上有很多夫妻都是这样,其实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对方。但是,我至少敢肯定,他们的妻子绝不会像我的妻子一样,有着那么怪异恐怖的行为。   我自以为的美满生活,开始有了裂痕,并且,还在继续增多。我开始感到怀疑,我的婚姻,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而我的双腿,是我沉重的负担,让我想逃避都不可以,只能天天跟妻子在一起,小心翼翼的在不引起她注意的情况下,观察她的言行。有时候我会猜测,她是不是有精神上的病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要不要送她去精神病院?可是,据说,精神病院能让好好的人都住疯掉……那么,与其送她去病院,还不如离婚算了。但,我又感到舍不得……我就这样整天胡思乱想着,患得患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表现得十分正常,再没有异常的行为出现。那段时间里,我天真的以为,再也不会发生令我感到恐惧的事情了……   这一天,天气晴好,阳光和煦,还吹着轻柔的微风。因为我跟母亲有好些天没有见面,她在电话里抱怨说自己寂寞了。于是,我陪着她,在公园里游玩了大半天,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母亲推着我的轮椅,咯吱咯吱的走出电梯,来到了家门口。正准备进屋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喂,老李啊,什么事儿啊?……嗯嗯,你别太担心,我马上过来。”挂断电话,母亲说李阿姨的小孙女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已经送进了医院,她得过去看看,就不进屋了。我点头答应,目送她的背影匆匆走进了电梯。   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我轻轻伸手推开暗绿色的铁门。随着“吱呀——”一声悠长轻响,客厅的陈设出现在我眼前。屋子里面暗沉沉的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影,可以从落地玻璃窗看到远处天际的夕阳,那暗淡的红光,就快要消逝了。没有灯光亮起,难道妻子她不在家吗?我如是想着,转动轮椅进了门。   房间里很是安静,静得能听到远处居民家中凄厉的犬吠声,那声音像狼而多于像狗。我转动轮椅来到开关旁边,正准备伸手按下电灯开关,却突然听到紧挨着厨房的杂物间里,传来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这是什么声音,难道屋里进了小偷吗?我心里一沉,警觉起来,去到厨房里拿起一把菜刀,我静悄悄的接近杂物间。   虽然天色将黑未黑,但屋子里还是勉强能够看得清楚。透过杂物间半敞着的门,我看到一个人影,蹲坐在角落里。那人影有着单薄的双肩和漆黑的长发,不是我的妻子又是谁?松了一口气,我正准备开口唤她,却突然间怔住了。她、她在干什么?!   阴暗的杂物间里,堆叠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塑料桶,装着土豆的麻布袋子,还有高矮不一的泡菜坛子。妻子就蹲在这一堆乱糟糟的东西之间,怀里抱着一个椭圆形的白瓷大盘子。盘子里,装着一只没有拔毛去内脏的死鸡。她低垂脑袋,像一只兽类一般的啃咬着它,下半边脸上沾满鲜血和鸡毛,眼睛似乎在幽幽的发着绿光。那副模样,可怖至极!   因为太过震惊,我呆愣在了原地,无法动弹,难以言语。幽暗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妻子那野蛮的撕咬声在回响。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梦游一般的,妻子站了起来,端着盘子慢慢的走出了杂物间,走进了厨房。她把盘子里吃剩下的小半只血糊糊的鸡倒进了垃圾桶,然后走到洗碗池前,拧开水龙头仔仔细细的洗起了盘子。直到将盘子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她才将它放进了碗柜之中。接着,她便怔怔的站在橱柜前,一动不动的呆立着。整个过程中,她都是一副旁若无人,没有看见我的样子。她到底是怎么了?   陪着妻子呆愣了许久,我终于清醒过来,转动轮椅行至门边“吧嗒”一声按下了电灯开关。顿时,眼前光亮大放,整个房间里明亮起来。灯光照得妻子的脸一片煞白,阴魂似的。如梦初醒一般,她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将视线移向我这边,开口道:“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很久了。”沉默了一阵子,我回答道。   “饿了吧?我马上做饭。”   听到她若无其事的话语,我忍不住问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刚才?没干什么啊。”   没干什么?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我在刹那间感觉到了愤怒这种情绪。转动轮子,我来到垃圾桶前,伸出手“啪”的一声掀翻了它。里面那半只生鸡翻滚出来,血肉模糊的趴在淡黄色的地板上。“这是什么?你解释一下。”   看着那半只鸡,妻子小小的啊了一声,有些惊慌的说:“这,这是哪里来的?”   我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说道:“这是你吃剩下的,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我吃剩下的?”妻子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摇着头说:“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去吃生鸡肉。”   不管我怎么说,妻子就是不承认她做过的事,甚至怀疑我是故意找茬跟她吵架。她的表现不似作伪,像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般。于是,在这件事上我也只得罢休了。毕竟,吃生肉也算不上什么很大的事,只是让人感到怪异,感到难以接受罢了。想起来,不是还有生鱼片这道菜吗?我苦笑着自己安慰自己。   这件事情过去后不久,家里有了一个好消息:妻子怀孕了!妻子和母亲都非常欢喜,而我在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着隐隐的不安。天神佛祖保佑,再也不要发生什么事了,我只想要过平静的生活。   日子如流水一般静静淌过,一转眼就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在这段时间里,生活十分平顺,如我的祈祷一般没有再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欣慰,希望,能一直如此下去。看着妻子滚圆的大肚子,我心中对即将降临的宝宝充满了期待。   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妻子发动了。经过数个小时的努力,她在医院顺产下了一个六斤三两重的男宝宝。看着襁褓里孩子那小小皱皱的红脸蛋,我禁不住流下了激动而欢欣的泪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生命真是值得热爱与珍惜的。感谢上苍,在我经历了苦难之后,还能再获得幸福。后来,在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总是会想,如果时间就停驻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该发生的事情,它终究会发生。时间它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一直,走到那个令我痛不欲生的时刻……    ☆、怖妻(3)   我从来不知道,小婴儿的变化会这么大,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很快,我的儿子就从又红又皱的小丑娃变成了白白嫩嫩的乖娃娃。长开了的宝宝五分像妈妈,还有五分像爸爸,乌黑的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看起来可爱极了。我常常爱不释手的抱着他,对他说话,对他笑,想象着将来长大了的他会是什么模样。每一天,我都沉浸在幸福中无法自拔。   再过两天,就到了宝宝满月的时候了。我为他的成长而感到高兴,但同时也有烦心的事。这件事,是关于我儿子的姥爷和姥姥的。说起来,两位老人家真是一对怪人。我和妻子结婚的时候,他们只在婚礼当天来露了一下脸,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平时,他们既不给我们打电话,也不来家里看我们。而这次宝宝满月,他们竟然也不来参加满月宴。要知道,从妻子怀孕到生下宝宝,他们也只在宝宝出生第二天去医院看了他们母子一回,之后,便不闻不问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冷漠呢?我很是想不通。我甚至猜测,他们是不是嫌弃我是个残废?尽管如此,可孩子是个健全可爱的宝宝啊,他们怎么能连外孙子都不喜欢呢?他们奇怪的态度,我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能放手不管了。   今天是个阴天,冷风嗖嗖的吹着,卷起楼下树木落了一地的黄色和红色的叶子,漫天飞舞。天空是浓重的灰色,看不到一点太阳的踪迹。和母亲商量了半天满月宴的各种事项,给亲朋好友们逐一打去电话……好不容易忙完,送走母亲,深深的疲倦涌了上来。于是,我回到卧室,闷头睡了下去。妻子则呆在婴儿房里,一边坐月子,一边陪着孩子。   我躺到柔软的床铺上,很快就睡着了,并且,开始做梦。那是一个从前我做过的噩梦,今天,它又开始引导我坠入恐怖的幻境。梦里,天空中还是高悬着那轮反常明亮,像一个小太阳一般的明月,有着长长双翼的蝙蝠凄厉的在惨白月光下鸣叫。我赤/裸着鲜血淋漓的双脚,不停的在逃跑着。近了,近了,身后追逐着我的那可怕东西,它越来越近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远处高楼璀璨的灯光,从浅绿色窗帘的缝隙中映入到我的眼帘。在我醒来的同时,一阵强烈的心悸袭击了我。我的心脏咚咚的跳得飞快,使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轻微颤抖起来。这是怎么了?   打开灯,坐到轮椅上,我转动轮子往卧室外行去。不知道儿子乖不乖,有没有哭闹。想起他那可爱的小脸,我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可是,刚刚一出卧室,我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打得我措手不及,脑子都几乎停止了运转。   紧挨着主卧的次卧,被改造成了婴儿房和妻子坐月子的房间。此时,妻子正呆愣愣的站在婴儿房门口,丢了魂一样。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呆滞的看着前方浅粉色的墙壁。她的黑发散乱的披在肩上和背上,乱糟糟的发丝之间,她惨白的脸像一只怨鬼。然而,让我心惊,令我感到恐惧的,却并不是她的模样。那让我坠入漆黑的无底深渊的,是她嘴边和下巴上沾染着的殷红鲜血。甚至,那刺目的红色液体,还在一滴滴的往下滴落,落在她褶皱的白色衣裙前襟上,落在浅黄色的地板上……一点,一滴,落在我颤抖着的心上。   我停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阵子。然后,像疯魔了一样,飞快的转动轮子往婴儿房行去。可是,我的手心冷汗淋漓,手在轮子上摩擦了好几次才成功令它运转起来。经过门口的时候,妻子被我的轮椅撞倒,歪歪的坐倒在地板上,我也顾不上施舍给她一道眼光。事实上,我恨不得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她给我带来了世上最大的幸福,却又残忍的将这幸福夺走。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待我如此不公!   进入到婴儿房里,里面的情景令我瞬间变得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动弹不得。我的身体仿佛变得不是自己的了,灵魂飘出躯壳,在地狱里游荡。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似乎充斥着一千只蝉鸣叫了一整个夏天的声响,嘈杂得让人想要呕吐。   婴儿房里,贴着印有星星和月亮的粉蓝色壁纸,还挂有许多吸引小婴儿注意力的五彩缤纷的挂饰。这些,本来都是寄托着我对孩子满满的喜爱。但是,此时那些挂饰被拉扯得七零八落,有一些掉落在地面上的,还沾染上了黑红的血迹。壁纸上,也有血痕。那些深深浅浅的红色衬着可爱的星月图案,越发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包裹着孩子的粉色襁褓没有放在婴儿床里,它被可怜的扔在了房间角落里。我强忍着全身剧烈的颤抖,转动轮椅朝着它行去。此时,那个沾染着斑斑血痕的襁褓,在我眼底被无限放大。它承载着我的希望,或者,绝望。它将决定我的命运。   轮椅缓缓前行,橡胶轮子碾在厚实的地毯上,其实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但我就是感觉到,轮子发出的声音非常大,如同火车开过一般,轰隆轰隆的碾在我的心上。黑色的椅轮停在粉色的襁褓前,剧烈颤抖着的暴露出青筋的苍白的手,慢慢的揭开血迹累累的布料,现出里面露出了半具小小白骨的血肉模糊的身体,那骨头上还有残留着的牙印。凄厉的哀嚎瞬间响彻房间:“啊——”   已经进入深秋了。每天待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树木的叶子不断惨败凋零,一天又一天,直到它们再也没有叶子可落,空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戳向灰色的天空。就像我的眼睛一样,哭到再也流不出泪为止。   自从那天以后,妻子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她像是一个自闭症患者一样,陷入了她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偶尔,她也会清醒过来一阵子。这个时候,她就只会默默的流泪。我们之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整日整日,就只是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很后悔,后悔得想要毁灭掉自己。如果我早点重视到妻子的不对劲,如果我那天不睡觉,如果……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岳父岳母却也并没有过来看一眼。虽然我并不怎么在乎这一点,但是我想,关于他们的女儿,我该跟他们谈一谈了。   拨通他们家中的电话,嘟嘟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喂?”苍老的声音在耳际响起,是岳母接的电话。   “妈,是我。”   “哦哦,是你啊。那个……你们还好吧?”小心翼翼的声音,隐约透着一点慌张。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能好到哪里去呢。”苦笑了一声,我继续说道:“妈,我想问问,关于慧春的事情。”   “啊?慧春她,她……唉,你也不要太怪她,她,唉……”电话里,岳母不停的唉声叹气。   “为什么这么说,不怪她还能怪谁?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我开始激动起来,连珠炮似的问道。   “唉唉,她也是有苦衷的……”话说了一半,却并不再继续说下去。我感到有些愤怒了,声调也尖锐了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你们到底隐瞒了些什么?”   “啊,没,没有什么啊……就,就这样吧——”话说到这里电话就挂断了,等我再打过去时,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忙音,不管打多少次都是一样。想来,是那边把电话线扯了。她这样奇怪的态度,肯定有问题,绝对隐瞒了什么。我一定要弄清楚!否则,我不甘心!   我决定去往妻子的家乡孩儿庄,找到那两个人,问清楚这一切。这本来不是我该承受的苦难,却被他们强加在了我身上。若是在婚前就让我知晓林慧春的怪异情况,我绝不会那般草率的跟她在一起,更不会放心让孩子单独跟她在一个房间。那个悲剧的发生,他们起码要负上一半的责任!   怀着兴师问罪的心情,我找了一个护工,陪同我一起前往孩儿庄。本来我是打算和母亲一起去的,但是,考虑到她年纪已大,刚刚才失去了大孙子,实在再也经不起任何刺激了。所以,我不敢让她去。有护工陪同我,就足够了。   一个阴雨靡靡的清晨,我带着简单的行李,与那个名叫段瑞诚的身强体壮的男性护工一起,坐上了前往台儿庄的火车。汽笛呜呜声中,火车开出站台,踏上未知的旅途。雨滴打在车窗玻璃上,宛如泪水一般,潺潺的贴着脏污的玻璃往下流。城市里的灰色房屋,彩色招牌,落光了叶子的褐色树木,统统在雨幕中模糊了。    ☆、怖妻(4)   也许世界上所有的火车站都是一个样子,拥挤的人群,嘈杂的环境。人来人往,匆匆来,匆匆去。   出了火车站,又坐出租车到小城的汽车站。然后,在汽车站乘上一辆肮脏破旧的中巴车,摇摇晃晃的开向我们的目底地——孩儿庄。   车子出了小城之后,越走越偏僻。道路两旁渐渐的再看不到房屋,而变成了山岭和田野。秋季的山野间,充斥着浓重的色彩。金黄的金黄,火红的火红,对比鲜明。对着如斯美景,我却无心欣赏,只想快点到达目底地。终于,在我被颠簸的车子颠得七荤八素快要呕吐了的时候,中巴车在一个僻静的小镇前方,缓缓的停了下来。   看起来,这里并不是车子的最终目底地。等我们下了车之后,它又颠簸着开走,扬起了一路尾尘。而我在路边缓了一阵子过后,才提起精神,由护工段瑞诚推着我往岳父母家行去。   因为没有来过这儿,不知道他们家在什么地方,我们只能一路打听着往前走。小镇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房屋都有种古色古香的陈旧感。家家户户都是双开的褐色厚重木门,用陶瓷盆养花。屋檐底下挂着褪了色的破旧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皮光水滑的大黄狗,懒洋洋的趴在石阶上,偶尔轻甩一下尾巴。   走过了大半条街,终于到达了目底地。远远的,我就看到岳父坐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周围弥漫着浓浓的白烟,几乎将他矮小的身躯给淹没在其中了。段瑞诚推着我的轮椅,嘎吱嘎吱的碾过青石板街,来到他面前。大约是听见了动静,他移开嘴边的烟杆,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看向我。刹那间,他的脸色变了,僵僵的说:“你怎么来了?”   听见这毫不客气的问话,我也禁不住恼火起来:“我怎么不能来?”   岳父没有再说话,可脸色还是不好看,也不邀请我进屋,又继续自顾自的抽起烟来。隔着一层烟雾的他的脸,阴晴不定。我们俩,就这样僵在了大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正当我的耐性将要告罄的时候,岳母挎着个装满青菜的竹篮子,从街道的另一端走来。看到我,她怔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个勉强的笑来:“你来啦,路上辛苦了。”   僵硬的气氛总算缓和起来,我们跟着岳母进了屋,喝上了热热的茶水。一杯茶下肚,我开口问岳母:“妈,关于慧春——”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岳母打断了:“哎哟,瞧我光顾着喝茶了,你们肯定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说完,她不等我回答,便站起身来急急的离开,朝着厨房走去。看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我放下茶杯,原本就不轻松的心越发沉重起来。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岳母做饭的速度挺快的,不多时,做好的菜就一样接一样的端上了桌。菜色很是丰盛,色香味俱全。想必妻子做饭的手艺就是传自于她吧?味道很像。吃着味道熟悉的菜肴,我想起家中由母亲看顾着的妻子,心里难受起来。而饭桌上的岳父,还是一直黑着一张脸,阴沉沉的样子。我也懒得去管他,自顾自的吃着饭,心里想着,要知道真相,从他这里估计没戏,还是得从岳母那里打开缺口。   用完了饭,又倒了残茶换上新的茶叶,然后又去给我们晚上要睡的床换上新的床单被褥,岳母忙得是团团转。我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又抽上了旱烟的岳父,冲着岳母道:“您快别忙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她坐下了,我才好问话。   岳母并没有如我的意,她说:“你们喝茶,好好歇一歇,我一会儿就忙完了。”说着,又急急忙忙的走开了。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百无聊赖的等待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着门口石阶上太阳的影子慢慢移动,岳父抽着抽着烟,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睡着了。陪同我来的护工段瑞诚也坐在一旁打起了盹,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而岳母的身影也看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转动着轮椅在宽敞的堂屋里走了一圈,慢慢走进了右侧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   这个房间大约是卧室,最里侧靠墙搁着一张老式帐子床,暗沉沉的恍如一尊沉默的怪兽。糊着窗纸的旧式木头窗户下方,有张笨重的褐色木桌。木桌的左侧抽屉半开着,隐约能看见里面有本陈旧的影集。我转动轮子来到桌子旁边,伸手将那本影集拿了出来。   影集很古老了,内页是配套的一层黑色封底配上一层半透明白色封面,然后相片就贴在黑色封底上,一套又一套。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微光,我仔细翻看那些照片。   贴在相册最前面的,是一些泛了黄的黑白照片。其中有岳父和岳母年轻时的单人照片,也有他们的合照。渐渐的,黑白变成了彩色,相片里面的人也逐渐成熟。翻着翻着,我的手停了下来。这一张照片,是岳父和岳母怀抱婴儿的合照。但他们不是只抱着一个孩子,而是一人手里抱了一个,一共两个孩子。这是怎么回事,没听说过妻子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啊?更古怪的是,照片上能看见的只有一个孩子,另一个的面孔部位被刀子或者剪子剜掉了,徒留下一团空白。   接着往下面翻去,又是一张四人合照。在这张照片里,两个孩子长大了一些,能够由父母扶着站立了。与上一张照片相同的是,其中一个孩子的面孔同样被剜掉了,一片空白。   再继续往下看,两个孩子渐渐的长高长大了。其中一个能看见面容的,隐隐已经能看出我妻子林慧春的模样。而另外一个总是跟妻子穿着相同衣裳拍照的孩子,在所有的照片中都看不到她的脸,全部被剪掉了。每一张有她的照片,都在脸部留下一个圆圆的空白,看上去,有些骇人。   一张接一张的看下去,在一张两个女孩子用一坐一站的姿势拍下来的照片之后,那个没有脸的女孩子的身影消失了。以后的照片里,再也看不见她了。只有岳父岳母跟妻子的照片,没有了她。   合上相册,我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仍是什么都不明白。那个没有脸的女孩子,是妻子的姐妹吧?后来她怎么了,是不是失踪或是死亡了?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必要在所有照片中剜去她的面孔啊……   将相册放回原处,我转动轮椅往卧室外行去,刚刚走出门口,便看见岳母从大门外走进来。我看着她,开口问道:“妈,慧春是不是有个姐妹?双胞胎?”   “这……”岳母语塞了。我又道:“我看见相册了。”   岳母慢慢的走到门边的空椅子上坐下,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岳父和段瑞诚两个人也醒了过来。岳父点燃熄灭了的旱烟杆,袅袅白烟又升腾起来。烟熏火燎中,岳母说道:“慧春曾经是有个双胞胎姐姐,可惜那孩子命薄,长到十五岁上,一病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隐约有个念头,妻子的这个双胞胎姐姐的事情,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为什么在所有的照片上,她的脸部都被剪掉了?”   “孩子年纪轻轻的就去了,我们做父母的看到她的照片就伤心,所以就剪掉了。”岳母一边捶着腰,一边唉声叹气的说道。   听了她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了。说节哀顺变吧,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话要说也未免说得太晚了。只是,因为看了伤心就剪去孩子的脸?一般失去孩子的父母绝对不会这么做吧?岳母的话,未免不尽不实。   正当我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岳父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散落的烟灰,不耐烦的说:“好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时间不早了,歇了吧。”   这个时候就歇息?我低头看了看腕表,才七点多而已。怎奈岳父岳母都站了起来,还将大门给关上了。岳母引着我们进了左侧的一间客房,让我们就在这里安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只感到疑窦丛生。   大约是白天坐车的时候累到了,躺到床上后没过多久,段瑞诚就打起了鼾,呼噜呼噜的吵得本来也累了的我难以成眠。翻来覆去不知道有多久,迷迷糊糊中,我看见一个黑发披肩,身形跟妻子有些相似的女子慢慢的走到床前,低下头来看向我。我也睁着眼,朝她望去。一看之下,冷汗淋漓。那女子的面孔看不到五官,只有一片惨淡的空白,凄凄惨惨的对着我。我想要推醒身旁睡熟的人,却像被魇住了一样无法动弹。我想要大声喊叫,却只是徒劳的大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音!    ☆、怖妻(5)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想要问她,嘴巴开开合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就像以前做过的那些噩梦一样。可我心里清楚的知道,我并不是在做梦。我瞪大了双眼,无法移开视线,只能一瞬不瞬的紧盯着面前这个没有脸的女人。四周安静得可怕,原本一直持续着的鼾声也听不到了,我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独立的空间,这个空间里只有我和那个可怕的女人。   也许过了很久很久,也许其实只是一瞬间,面前的女人外貌逐渐出现了变化。她原本空白一片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五官,从模糊到清晰,直至显现出一张完整的脸。这张脸令我感到莫名的熟悉,再一回想,却原来是有七八分像我的妻子林慧春。虽然非常的相似,但是,她肯定不是她,她没有这样邪恶冰冷的眼神。这个女人张开毫无血色的灰白色的唇,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回来了。”声音喑哑缥缈,若有似无。   她说她回来了?她究竟是……啊,莫非她就是妻子的双胞胎姐姐?可,可她不是已经死去多年了吗?我有些精神恍惚的想着。但随即,心中便是一个激灵。从一开始我就该料到,这个女人,她,不是人。   比先前更加强烈的恐惧袭上心间,我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手脚冰冷得像是一个死人。虽然从前也遇到过令我惊惧万分的事情,但那些都跟超自然的现象无关。我在此刻清清楚楚的意识到,我遇上了鬼魂,这个难以解释清楚的现象。   女鬼用她幽深的黑眸定定的看着我,慢慢的朝我俯身而来,越来越近,近得我可以看清,她的嘴角右边有颗显眼的黑色小痣。她黑沉如子夜的瞳孔在我眼中渐渐放大,放大……一幅幅画面在瞳孔中逐渐呈现,连接成一段又一段的电影一般的场景……   鲜花绽放的春天,两个长相极其相似的小女孩手牵着手在草地上奔跑,红的黄的小野花一丛丛在她们脚边倒下去又站起来,晃动个不停。即使听不见声音,也仿佛能想象出她们清脆的笑声,银铃般的飘荡着。她们跑着跑着,画面突然破碎消散,再次重组时,已是另一幅场景:其中一个嘴边有痣的小女孩,独自一人站在青翠的山野间。在她手里,提着一只不断挣扎的小小的灰色野兔。她提着兔子来到一块平滑的大青石旁,将手里的弱小生物一把狠狠的掷在石头上,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开始慢慢的肢解起仍在微微挣动的兔子来……   烈日炎炎的夏天,开满荷花的池塘旁边。在碧绿与娇红相映衬的美景中,嘴边有痣的小女孩长大了一些。此时,她正将一只圆滚滚的青蛙按在地上,举着一块尖利的石头,一下又一下的砸着可怜的青蛙,直到将它砸成一滩肉泥为止。一只小花猫喵喵叫着经过池塘,被她一把抓住,勾起嘴唇露出一个令人心惊胆寒的微笑来。她没有看到,一棵大树背后,藏着一个与她十分相像的女孩子,脸上露出害怕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黄叶飘零的秋天,嘴边有痣的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她独自一人站在厨房里,手中捧着一只活鸡。她露着沾血的白牙齿啃咬着它,血迹斑斑的脸上显出享受的神情。在她视线之外,相貌比现在年轻很多的岳母藏在厨房门背后,一脸的惊恐……   白雪纷飞的冬天,岳父和岳母在房间里,激烈的争执着什么。同样长成了大姑娘的另一个女孩,站在一旁哭泣。最终,他们似乎做出了决定。使他们下定决心的,是岳父说的一句话,虽然我听不到声音,但看口型说的是“她肯定是被妖魔附身了”。   画面一转,换成了另外一个房间。挂着泛了黄的白色蚊帐的木床上,躺着正熟睡着的嘴边有痣的姑娘。她也许正做着一个美梦吧,唇边泛着一抹笑意。突然,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岳父、岳母、另一个姑娘,也就是将来会成为我妻子的人,三人一个接一个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岳父手里,拿着一根结实的麻绳。三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岳父的表情是严肃中透着一丝狠戾,岳母眼中带泪,妻子则怯怯的很是害怕的模样。三人轻悄的走到床边,岳父站在原地默然了一阵子后,咬了咬牙,将绳索套在睡着的姑娘的脖颈上,骤然发力勒紧。那姑娘猛的睁开双眼,眼中满是惊惧,拼命挣扎起来。这时,岳母和妻子一拥而上,按脚的按脚,抓手的抓手,将她牢牢固定在了床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混乱平静了下来。三个人松开手,站在一边哭泣的哭泣,喘气的喘气。而床上的人,舌头吐出,眼睛翻白,没有了生命气息。   画面定格在床上人可怖的死相之上,然后,旋转着,破碎着,逐渐消失。我躺在床上,看着杳无人迹的床际,听着旁边段瑞诚的鼾声,突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原来,妻子的双胞胎姐姐并不是如岳母所说生病死去的,而是被她的家人合力谋杀而死的。在我看到的那些画面里,她似乎从小就是个喜欢血腥杀戮的人,因此,被她的家人发觉后,他们对她心生恐惧,以至于下手杀害了她。而看起来,妻子似乎是个正常的人。那么,为什么和我结婚后她会做出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来?难道说……我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难道,妻子的行为,与她死去的姐姐有关?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不可抑制的翻腾起来。我再也无法继续躺下去,于是坐起身来想要推醒睡熟了的段瑞诚。可是,他呼噜打得震天响,怎么叫都叫不醒。没奈何,我只得自力更生了。   吃力的将自己挪到轮椅上,我转动轮子离开卧室,往岳父岳母睡觉的房间行去。还没走到门口,一阵刺鼻的血腥气就从房间里传来。出什么事了?我心中一凛,加快速度往前行去。刚一进入房间,眼前呈现出来的场景便令我怔在了原地。房间里面的床铺之上,到处都是殷红的血迹,就连白色蚊帐上面都溅满了鲜血。血泊中,倒着死不瞑目的岳父。他的喉咙裂开了,却不像是刀子之类的利器划开的,反倒像是被牙齿生生咬开的。那血肉横飞的模样,可怖至极。岳母跌坐在一旁的地板上,双目呆滞,像是失了魂一样。   我转动轮子来到岳母身边,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晃了好几下,才使她将视线朝我这边移过来。我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急声问道:“怎么回事?谁干的?凶手去哪里了?”   岳母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仿佛才认出我来似的,呆呆的说:“谁干的?是慧春,不,不是慧春,是慧秋,慧秋回来了,慧春把慧秋带回来了啊……回来了……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她又哭又笑,状似疯癫。   “慧春回来了?她的神智恢复了吗?慧秋又是谁?是不是慧春的姐姐?”我一连声急促的问道。   岳母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自顾自喃喃说道:“我就知道,会有报应的。慧秋虽然古怪了些,但也从来没有害过人啊,可老头子不听我的,一心认为慧秋被妖魔附身了。我们害了我们的亲生女儿,一定有报应的。可是我没想到,会报应在慧春身上。”   “自从慧秋死后,慧春就变了。有的时候,我觉得她不是慧春,而是慧秋。她有时会做出和慧秋从前做过的事情相像的事来,可是,事后我们问她,她却是毫不知情。我暗暗想着,是慧秋她不甘心啊,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她附在了她妹妹的身上。我们越来越害怕慧春,只想着离她远远的,最好让她赶紧结婚,婚后我们互不往来就是了。可是,没想到,会害死了我的外孙子啊……慧秋,慧秋,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这么做,不该啊……”   岳母正流着泪喃喃自语,忽然一只苍白的手从她背后伸出来,掐住了她的脖子。那只手上的五个指甲锋利得像五把小刀,一下子就□□了她的皮肤,将其划开,殷红的血液急速的涌了出来,浸湿了她的衣裳。我惊恐的睁大眼,看着岳母背后出现的那张熟悉的脸:“慧春?”   妻子的脸冲着我微微笑:“老公,你怎么不叫我,就一个人回来了?”她轻描淡写的说着话,一双眼睛似乎饱含情意的看着我。可是,我清楚的看到,她的唇边,渐渐浮现出一颗明显的黑色小痣。不,她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她是林慧秋!   我抖着双手,倒转轮椅往屋外逃跑。我来到道路上,眼前的场景莫名的熟悉。路上起了淡淡的白雾,天空中,高高悬挂着一轮反常明亮的圆月,像一个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阳。我逃跑着,逃跑着,心中只有无尽的恐惧。近了,近了,身后那可怕的东西,它越来越近了……   (本故事完结)    ☆、鬼娃娃花子(1) 作者有话要说:  鬼娃娃花子,日本传统校园恶灵之一,全名平木花子。有经典恐怖电影《鬼娃娃花子》两部。   “你有没有听过鬼娃娃花子的传说?”   “什么传说?”   “花子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女孩,她的妈妈是学校老师。有一天,时间很晚了,已经远远超过了妈妈平时回家的时间。花子很担心妈妈,于是,她走出家门,去往妈妈任职的学校寻找她。   放学后的校园,空空荡荡,安安静静,不复平时的喧闹。夕阳悬在西边的天空之上,散发着不祥的红光。斜阳余辉中,花子走进了校园,寻找着妈妈的身影。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她怎么了?”   “她死了,死在学校的厕所之中。据说,她是被人杀害的,但是杀害她的凶手一直没有抓到。花子怨气深重,无法进入轮回。她停留在被杀害的厕所里,难以安息。如果你一个人去上厕所,有人从旁边的隔间里向你递来手纸,千万不要接,因为那可能就是花子。如果你接下了花子的纸,她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啊!不要再说了,好可怕——”   正在谈论花子这个话题的,是两个身穿浅蓝色校服的小学女生。她们俩都是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一个留着波波头,一个扎着马尾辫。波波头女生长相很是俏丽,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尤其明丽动人。她的名字叫做佟瑞涵,是朝日小学五年级的学生。站在她身边的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名叫魏云雪,模样与佟瑞涵相较要逊色几分,是她的同班同学,亦是至交好友。   此时,两个小女孩身处的地方,正是如花子遇害那天一样的环境:夕阳下的校园。天际的血红夕阳还剩余下一小半露在云层外,云朵和山峰都被染上了血液般深沉的红色。学校的栋栋房屋一半曝露在阳光下,一半隐没在灰暗里。操场边的阶梯下方,已经长出了丛丛杂草,在傍晚的冷风中摇来晃去。   “好冷……”冷风拂过,魏云雪打了个寒颤,抬起双手抱住了肩膀。她抬眼看向暗处的房舍,有种阴森森的感觉袭上心间。“涵涵,我们回去吧。”   “……好吧,也该走了。”两人拾起放在一旁草坪上的书包,手牵着手往校外走去。   嘻嘻……有小女孩的轻轻笑声,在陈旧校舍中响起。隐隐约约,若有似无。   女厕所的门半遮半掩,红漆斑驳。有风吹过,“吱呀,吱呀……”门板慢慢晃动起来。   如血的残阳,透过高高的窗户洒了进来,映照在缺了角的镜子上。镜子的左侧角落,渐渐显露出一道小小的穿着红裙的身影。纸一般惨白的脸上,嵌着一双黑沉如夜空般的冷寂眼睛。   好寂寞啊……   一直,一直一个人。   好黑,好冷。   终于,终于又有人想起我来了吗?那么,来陪我好不好……   从清晨开始,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教学楼外的花坛中,栽种了许多高大的美人蕉。此时,它们葱郁的绿叶和艳丽的红花经雨水洗涤后,更显得醒目了。几朵残花落在泥地上,殷殷的红如同地面渗出了鲜血一般。雨滴打在走廊宽大的玻璃窗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却丝毫不能影响室内的嘈杂。   正值课间时分,学生们有的懒懒散散的呆在自己的座位上,有的则来到了走廊上玩耍。佟瑞涵和魏云雪如同一对连体婴一般靠在一起,和另外几个女生聚作一堆,叽叽喳喳的谈论着毫无营养的娱乐话题。几人正说得高兴,忽的一个瘦弱的女生推开教室的门,慢慢的走了出来。她走路的时候含胸低头,浓密的黑发垂在两颊边遮住了容颜,显得有些阴沉。看到她的出现,佟魏几人的小团体有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的脸上明显的露出厌恶的神情。   “真讨厌,没事出来瞎晃荡什么!”留着男孩般短发的柯玲第一个开了口。   下巴尖尖,面相有些刻薄的名叫关梦婕的女生紧接着说道:“就是,不知道自己那张脸有多讨人厌吗?”尖利的声音划破雨天的教学楼走廊,使得低垂着头的古思思那单薄的双肩抖了一抖,但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啊——”忽然一声惊叫响起,古思思狼狈的跌倒在地,狠狠的摔在冷硬的地板上。却原来是在她经过的时候,距离她最近的圆脸蛋女生蓦然伸出腿,绊了她一跤。   “哈哈!娇娇干得漂亮!”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名叫薛娇的女生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哼,活该!”   手掌和膝盖在粗粝的水泥地上蹭破了皮,火辣辣的痛得让人想流泪。古思思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一语不发,朝走廊另一端走去。身后,刀子一样的声音仍不断传来:   “整天阴阳怪气的,真让人看不顺眼。”   “就是,阴森森的像个女鬼一样。”   “喂,你们知不知道,要是靠近了闻,她身上的气味臭得跟厕所一样呢!”   “真的吗,太恶心了……”   “呵呵,阴沟里的臭老鼠……”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忍不住加快了步伐,走下楼梯,那些刺耳的声音渐远,终于消失。   古思思浑浑噩噩的下了楼,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底楼的厕所。陈旧的老厕所里散发着雨天特有的潮湿气味,侵入她的鼻腔,令她昏昏沉沉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耳边似乎又回荡起讥讽的声音:“她臭得跟厕所一样……”下意识的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鼻端传来的只有洗衣粉的柠檬气味。我一点都不臭,为什么要那么污蔑我……酸楚的委屈和炽热的愤怒混杂在一起,升上心头,交织成复杂难言的心情。   因为室外阴雨绵绵,光线不佳。所以即使是在白天,厕所里依然亮着灯。昏黄的灯泡蒙着灰尘和蛛网,散发着暗淡的黄光。古思思站在洗手池前,抬起脸望向镜中的自己。一张寡淡而苍白的脸,生着细长的眼睛和尖瘦的下颌,一副很不讨喜的样子。再加上她那少言寡语到有些阴沉的脾性,怪不得,总是遭欺辱。   不想再继续看自己那张可怜的脸,古思思转身走进了身后的厕所隔间。那里面的陶瓷马桶因为年深日久,由原本的白色转变成了暗沉的黄色。解决完生理问题后,她伸手往衣袋里一掏,糟了,原本放在里面的纸巾不见了。想来,是之前跌倒的时候从衣袋里掉了出去。怎么办?   正在古思思一筹莫展的时候,旁边的隔间里响起了一道细细的嗓音:“要纸吗?”随着这声音,一只惨白的小手从隔间下方伸了过来,手上托着一卷皱巴巴的纸巾。   “谢谢你。”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古思思伸手将纸巾拿了过来。太好了,遇上好心人了。她没有注意,那只被拿走纸巾的小手,以一种奇怪的僵硬姿态,缓慢的缩了回去。   走出厕所隔间,来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冰冰凉凉的水流瞬间流遍整只手,清凉的感觉让古思思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双手交缠互相搓洗着,哗啦啦的水流声在空空的厕所里不断响起。   哗啦啦,哗啦啦……嘻嘻……   什么人!突然响起的嬉笑声惊得古思思双肩一凛,猛然回头望去,背后却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回事?刚才那笑声,明明近得就像是在耳边响起的一样。   “有谁在吗?”她想起之前递纸给自己的那个好心的同学,是那个人在笑吗?定了定神,她走到那个隔间的前方,开口道:“同学,刚刚是你在笑吗?”   哗啦啦,哗啦啦……回应她的只有水流的声响。   “同学,你在吗?”再次开口问了一声,她伸手轻轻的推了推门板,却听“吱呀”一声响,门缓缓的打开了,隔间里,空空荡荡,哪儿有什么人在!   当古思思看清隔间里情景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立即变得一片空白。愣了好几秒钟,惊恐的感觉才袭上心头。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人在?明明一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递纸给她的人怎么会不见了?   蹬蹬的往后退了两步,古思思感到这个平日熟悉的地方突然变得陌生而可怖。正想转身往外跑,一个细细的声音忽的在她耳际响起:“恨吗?”   “恨她们吗?”   ……恨吗?……怎么会不恨!   课本和作业本被涂画得乱七八糟,从家里带来的午饭被扔进垃圾箱,被揪着头发推倒在地,大庭广众之下被扯掉衣裳露出肌肤,课桌和椅子上被涂上颜料,日复一日的恶语相向……桩桩件件,涌上脑海,她恨得咬牙切齿,眼露凶光!   ……嘻嘻,还知道恨就好……并没有风吹过,昏黄的灯泡却晃了两晃,“呲啦”一声响,熄灭了。镜子的角落处,一道小小的红色身影逐渐浮现,死白色的脸上,显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鬼娃娃花子(2)   接连下了两三天的雨之后,天终于放晴了。草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有褐绿色的小青蛙蹦跳着在草丛中一掠而过。麻雀们叽叽喳喳的叫声,再次在树林间响了起来。   比麻雀们更吵闹的,是下课之后的女生们。五年级二班教室外面的走道上,此时正围着一圈高高矮矮的女生。在她们的包围圈中间,站着低垂脑袋的古思思。她细瘦的胳膊和腿脚正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显得分外可怜。也,可欺。   “臭老鼠,你是不是一年到头都不洗澡啊?”圆脸蛋的薛娇伸手推了古思思一把,“要不然怎么会这么臭!”   古思思被推得踉跄着退了一步,沉默不语,只是头垂得越发低了。   魏云雪抬起手拨了拨自己脑后的马尾辫,轻笑了一声道:“问你话呢,你哑巴了吗?”   古思思嘴唇颤抖,嗫嚅着低声道:“我,我洗了澡的……”   “大声点,听不见!”柯玲伸手重重的扯了一把古思思的头发,头皮上传来的剧痛令她“啊”的一声惊叫起来,眼泪刷的一下便流了出来。   围住古思思的五个女生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臭老鼠的叫声真难听。”“难听吗?我不觉得啊。”“再让她叫一次好了……”说着,关梦婕抬起脚,往古思思的脚上踩了下去,令她再次痛叫起来。五个女生一边互相嬉笑打闹,一边时不时的推搡被她们围住的人,拉扯她的头发和衣服,踩她的脚,掐她的手臂……   疼痛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屈辱和愤恨充斥着她的心,但她却提不起勇气去反抗。正在此时,五年级二班的班主任陶老师从走廊的一端走过来,看到古思思被欺辱的场景,皱起了眉头。她经过笑闹着的几人身边,抬起手轻轻的敲了敲佟瑞涵的头:“别调皮捣蛋了,学业为重。”言罢,径直离去了。   佟瑞涵几人嬉笑着大声道:“老师再见!”“陶老师拜拜!”她们几人的成绩都在班级前列,很受老师的喜爱。不像古思思,脾性古怪,成绩也不好,几乎没有老师喜欢她。   看着陶老师离去的背影,古思思只觉得心里难过到麻木。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一次次的欺凌,一次次的无视……   一只被掐得青紫累累的纤瘦的手,拧开生了锈的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哗啦啦争先恐后的涌流出来,流遍那只凄惨的手,给手的主人带来清凉和慰藉。   头顶上的灯泡依旧蒙着蛛网和灰尘,散发着昏暗的黄光。身后的陈旧木板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一般,缓缓的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红色身影,朦朦胧胧,若有似无,出现在厕所隔间里。   “恨吗?”   “恨她们吗?”   古思思捧起一捧水,浇在自己的脸上,而后,慢慢抬起头,盯着镜子里的人。苍白的脸上滴着水,凌乱的头发下一双黑沉的眼。眼瞳深处,满满累积着怨恨和愤怒。   镜子里宛如幽魂一般的脸上,嘴角缓缓的勾起,露出一个凄凄的笑,却听镜中人斩钉截铁的说:“恨!”   “叮叮咚当——”随着悦耳的铃声响起,放学的时间到了。暮色迷离中,三三两两的学生们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往家的方向行去。   五年级二班的“五朵金花”之中,薛娇的家距离学校最远。在半路上与同行的柯玲道别之后,她独自一人哼着歌儿,踢踢踏踏的走在红砖道上:   “斑马斑马,你不要睡着啦,再给我看看你,受伤的尾巴。我不想去触碰你伤口的疤,我只想掀起你的头发……斑马斑马,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强说着忧愁的孩子啊……”   薛娇哼唱着今天新学会的歌曲,正唱得高兴,忽然一阵细幽幽的歌声传来,扰乱了她的兴致: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去看花。娃娃娃娃为什么哭啦,是不是想起了妈妈的话。娃娃娃娃不要再害怕,有什么心事就对我说吧……从前我也有个家,也有亲爱的爸爸妈妈,有一天爸爸喝醉了,捡起了斧头走向妈妈……爸爸啊爸爸他砍了很多下,鲜艳的血啊染红了墙。妈妈的头滚到床底下,她的眼睛还看着我啊……我们把妈妈埋在树下,然后爸爸他走向我啊,剥开我的皮做成了娃娃……”   这歌声曲调很是优美动听,但歌词的内容却诡异得令人心头发寒。此时金红色的夕阳余晖已逐渐转暗,眼见就快要消逝。一阵晚风吹过,道路旁边暗绿色的树木沙沙作响,那乱舞的枝叶像是鬼怪的肢体一般。薛娇的内心生出了淡淡的恐惧,忍不住加快脚步往前走去。走出一段路之后,她来到了一条窄而幽长的小巷之中,两边都是围着高高围墙的房屋。夕阳终于完全跌落下去,光线变得极为暗淡。房屋的间隙中,已经黑暗得完全看不清了。越是看不清,越是令人感到恐惧。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去看花……”那可怖的歌声再次在小巷中响起,惊得薛娇猛的一抖,上下牙齿咯咯的打起架来。快点,再快点,走出这条小巷后,就快到家了。幽幽的晚风,吹得缥缈的歌声七零八落,吹来了不祥的味道。“爸爸啊爸爸他砍了很多下,鲜艳的血啊染红了墙……”   小巷的转弯处,一片破损的围墙墙头伸出来一枝腥红色的不知名的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一小团花瓣被风吹落,旋转着落在青灰色的砖地上,像鲜血滴落。薛娇心惊胆战的经过,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却,事与愿违。   刚刚转过破损了的围墙,突然间一股大力朝薛娇袭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了墙与墙之间的夹道之中。她惊惧交加的张开嘴,尚未叫出声,便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的掩住了口鼻。是谁?难道是那些传言中的人贩子或者杀人狂吗?脑海中刚刚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她就看清了捉住自己的人的脸庞。那张脸,瘦削苍白,惹人厌烦,不是总被她们几人捉弄的古思思又是谁?   砰砰乱跳的心脏平复了不少,薛娇轻蔑的看着眼前的可怜虫:“古思思,你想干嘛?找死吗?”   风从夹道两边吹进来,吹得人遍体生寒。古思思一语不发,直愣愣的盯着薛娇。那双黑沉的眼睛,闪动着冷厉的寒光。   “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薛娇被古思思看得心中生惧,却仍色厉内荏的呵斥道。   古思思紧盯着薛娇的双眼,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微微的笑来。她一手紧紧扯住薛娇的胳膊,另一只手伸进书包里,掏出一个蓝白相间的饭盒来。“还记得这个吗?”她轻声开口道。   “什么破烂玩意儿,谁记得啊!”薛娇使劲挣扎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徒劳无功。古思思的力气竟然出奇的大,简直堪比成年人了。“放开,我要回家,你这个臭老鼠,你等着,明天上学的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听了薛娇的话,古思思阴渗渗的笑了:“明天吗?可惜你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话音刚落,她便使劲一推,将薛娇推倒在地,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从饭盒里掏出一把白生生的米饭,胡乱的朝她口鼻之中塞去。一边塞着,一边慢条斯理的说:“有多少次了?你们把我带的饭倒进垃圾堆,害我肚子空空的饿一下午。肚子饿得想吐的感觉,你知道有多难受吗?这么喜欢糟蹋粮食,现在也让粮食来糟蹋一下你吧……”   “放开我,呕——”薛娇拼命挣扎着,奈何古思思的力气大得可怕,只用一只手,便掐得她动弹不得。米饭一把把的塞进她的嘴巴和鼻腔,噎得她双眼翻白,呼吸困难。泪水涌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视野。一片朦胧中,她依稀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站在古思思旁边,冲着她狞笑,用口型对她说道:“后悔了吗?”   后悔了,我后悔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脑海逐渐的难以运转,眼前一片血红,再转变为漆黑。终于,她翻着白眼,带着一口一鼻的饭粒,停止了呼吸。   手掌底下的温热渐渐消逝,冰冷僵硬的感觉从肌肤上传来。古思思勾起的唇角慢慢放平,眼中的狂热一丝丝消散。“啊——”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那具死状可怖的尸体,惊叫起来。   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些什么!   “不是我,这不是我干的,不是……”她喃喃的呓语着,一步一步往后退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痛苦的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一直胡乱的自语着。许久之后,她终于转过身,跌跌撞撞的跑出夹道,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当古思思离开之后,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渐渐显现在尸体旁。她捡起地上的饭盒,将它塞进丢在一旁的书包里。然后,她便提上那个书包,哼着歌儿,往古思思离开的方向而去。若有似无的歌声,幽幽的响起:“……我们把妈妈埋在树下,然后爸爸他走向我啊,剥开我的皮做成了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背着洋娃娃》,是我以前无意中在网上找到的歌曲,曲调还挺好听的,歌词也写得不错。 ☆、鬼娃娃花子(3)   今天是个阴天,天空乌云密布,透不出一丝阳光。灰色和黑色的云翳层层叠叠,一重压一重,好像随时会掉落下来。有鸟雀凄厉的鸣叫着,从乌压压的天际飞掠而过。   朝日小学五年级二班的教室里,一片愁云惨雾。平时满满当当的课桌,此时却空了一个位置。那张课桌之上,被放置上了一个小花瓶,瓶中插着一束白色的花,哀悼着一条逝去的曾经鲜活的生命。   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们,总是最容易动感情的。尤其是魏云雪、佟瑞涵、关梦婕和柯玲这四个跟薛娇关系最好的人,此时都是红肿着双眼。特别是柯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浸透了好几张手帕纸。   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是要正常过日子。终于熬到了下课时间,魏佟四人聚在一起,谈论着,抽泣着。   “为什么娇娇会遇上这种事……”   “……呜呜,我们明明约好要一起上同一所中学的……”   “好难过,我恨死那个害了娇娇的坏人了……”   平日里喧闹的教室里,即使不是所有人都哭丧着脸,却也没有人大声笑闹。最后一排位置的角落里,古思思平静的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便她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神情,却依然有人看不顺眼。   “哐当”一声,关梦婕踢翻了一把椅子,大步走到古思思身前,恨恨的盯着她,咬牙切齿的说:“这下你高兴了?”   一反平时的默不作声,古思思慢慢抬起头看向关梦婕:“我高兴什么?”   “当然是高兴娇娇的死了!”   “我为什么要为她的死高兴?”古思思的语气平静而淡然。   “当然是因为你恨她!”   “我为什么要恨她?”   “那是因为——”话说到一半,关梦婕突然语塞了。古思思撩了一下眼皮,慢条斯理的说:“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是不对的。”   “你——你——”关梦婕想要反驳,却一时找不出反驳她的理由来。正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站在后方的柯玲几步抢上前去,高高的扬起手臂,往古思思的脸上狠狠扇去。可是,预料当中的耳光声并没有响起来。柯玲的手,被古思思一把抓住了。随即,她抬起另一只手,“啪”的一声,重重的扇在柯玲的脸上。   耳光声清脆的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那个从来都逆来顺受的可怜虫,她、她竟然反抗了?!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居然还手了!”随着第一个人的开口,教室里的学生们纷纷开始议论起来。第一个反应过来,朝着古思思扑过去的,是距离她最近,被扇了一个耳光的柯玲。紧接着,关梦婕、魏云雪、佟瑞涵,一个接一个的扑了上去。顿时,尖叫声,咒骂声,课桌翻倒声,响成一片。   “在吵些什么!”教鞭抽打在桌子上的声音,令沸腾的人群安静下来。班主任陶老师刚走进教室,便看到这般乱糟糟的场景,顿时脸色无比的难看。刚刚死了一个学生,紧接着教室里又打成一片,她的心情实在不美好。“都给我回到位子上去,马上!”   等所有人都坐好以后,陶老师手执教鞭拍打着桌子,大发了一阵雷霆,教训得所有学生垂眸低头,怏怏不快。唯独古思思一人,面无表情,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她的头发在方才的动乱中被扯得凌乱不堪,衣服的扣子也被扯落了一颗,歪歪斜斜的敞着领口。在披散的黑发的遮挡下,她低下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午间休息的时候到了,天气越发的阴沉了。乌云滚滚,光线暗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吃过午饭之后,四朵金花欲前往操场一旁的小树林,继续怀念她们逝去的朋友。走着走着,关梦婕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痛,便让其他三人先去树林,她上完厕所之后再跟大家汇合。   阴冷的风一阵接一阵的吹在身上,吹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关梦婕抱紧胳膊,一路小跑着,跑进了女厕所。   这个时间,厕所里一个人都没有,空落落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滴答、滴答”的往下滴着水。天花板的角落里,结了一张巨大的灰蒙蒙的蛛网。一只飞蛾被黏在了蛛网上,徒劳的扇动翅膀挣扎着。   它就快死了。   随着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关梦婕走进厕所隔间,顺手栓上了门。上完厕所之后,哗啦啦的响亮的冲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听上去分外刺耳。   手指搭上门闩,将其打开,再往外一推,门板却纹丝不动。   咦,这是怎么了?   关梦婕感到莫名其妙,一头雾水。难道说,门被从外面锁住了吗?不可能啊,外面又没有门闩。她又再试了几次,却仍是徒劳无功。   心开始慌了起来,“有没有人在啊?”她大声喊道。   “吧嗒、吧嗒……”轻悄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关梦婕欢喜的喊道:“外面的同学,快帮我把门打开。”她用力的拍打着门板。   “吧嗒、吧嗒……”脚步声停在她所在的隔间外面,不再移动了。“同学,我打不开门,你快帮我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隔间外面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关梦婕不耐烦的拍打门板:“同学?快帮我开门啊!”   嘻嘻……门外的人笑了起来,阴森森的不怀好意。这古怪的笑声令关梦婕打了个寒颤,突然有点不敢开口说话了。滴答、滴答……没拧紧的水龙头仍在滴着水,滴答、滴答、滴答……   在水滴的声音之中,忽的响起了另一种声音。滋滋滋,滋滋滋……门板上传来的声响刺耳极了,那是指甲在门上刮动。滋滋滋,滋滋滋……   “你在干什么?不要再刮了!”关梦婕开始惊惶起来。是遇上怪人了吗?还是……她想起那些关于厕所的恐怖传说,心更加慌了。   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仍在不断响起,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刺耳。终于,关梦婕忍不住捂住耳朵尖叫起来:“不要再刮了——”   尖叫的声音刚落,指甲刮擦声骤然停止,厕所里一下子安静极了。只余水滴声,滴答滴答不疾不徐的响着。突如其来的平静令关梦婕懵了一下子,随即便忍不住哭泣起来:“救命,谁来救救我啊……”   “谁都救不了你。”一个幽幽的声音突然响起,近得像是就在耳边一样。“谁?谁在说话?”关梦婕惊惊慌慌的四顾,却听到一阵嘻嘻笑声,响在她的头顶。她循声抬头看去,却见左侧隔板之上,显出一张惨白的人脸,定定的望着她。   “啊——”惊叫声响起,关梦婕被那张可怖的脸吓得跌坐在地,但当她定睛望去,却发现那张脸十分熟悉,不是那可恨的古思思又是谁?   惊惶的心立即安定下来,关梦婕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看着古思思:“是你搞的鬼吗?”   古思思没有回答,仍是定睛看着她。关梦婕冲上前去使劲拍打着隔板喊道:“是不是你把门锁上了?快放我出去!”   古思思仍然没有说话,却开始行动起来。她手脚并用,从旁边的隔间往关梦婕所在的隔间爬来。   “你想干什么?”关梦婕冲着她呵斥起来。   “滚出去!”   “给我把门打开!”   古思思对关梦婕的话充耳不闻,仍执着的往里面爬。终于,随着咚的一声响,她双脚落地,站在了关梦婕面前。   在幽闭的空间里独自面对与从前判若两人的古思思,关梦婕开始感到恐惧起来。她动了动嘴唇,正准备大声呵斥,却见面前的古思思迅速的伸出手,一把拉扯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往马桶里按去。一边按,古思思一边淡淡的说道:“从前你们对我做过的事,现在你也来感受一下。”   关梦婕想要挣扎,但脑后的大力却牢牢的按住了她,令她无法挣脱。马桶里面的水浸入了她的口鼻,漫进她的肺部。好痛……好难受……她模糊的想到。   外面的天气阴沉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终于,开始下起雨来了。厕所角落天花板上被蛛网缠住的飞蛾,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壳。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面,有哗哗啦啦的水声。不多时,水声渐小,直至消失。   随着吱呀一声响,厕所隔间的其中一扇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面容平静的瘦小女孩。在她身后,一个穿着浅蓝色校服的女生脸朝下跪趴在马桶前,整个脑袋都泡在马桶里面,一动不动。马桶四周的墙壁和地面上,满是水渍。   嘻嘻……满含喜悦的女孩娇笑声在寂静的女厕所里响了起来,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小身影显现在古思思背后。几乎是同一时间,两张同样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   瘦小女孩走出厕所,脱下手上的白色手套揣进衣袋里,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空,呢喃了一句:“天气真好。”随后,扬长而去。    ☆、鬼娃娃花子(4)   关梦婕的尸体,是在当天下午被两个来上厕所的六年级女生发现的。其中一个,当场被吓昏了。   五年级二班接连死了两个学生,令得朝日小学的师生众说纷纭,人心惶惶。学校停了两天的课之后,方又才继续开学。   五朵金花只剩下了三朵,她们既伤心,又害怕,却没有怀疑到一直被她们欺辱的人身上去。   警察调查了两宗谋杀案,并没有怀疑朝日小学的学生。倒是教师们,都逐一接受了问询。即便如此,却仍是找不到怀疑的对象。   两宗谋杀案成了悬案,朝日小学在经过了多日的纷烦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在经过了那一日的激烈反抗之后,再没有人敢找古思思的麻烦了,她过上了安宁的生活。可是,愤怒和怨恨的火苗,仍在她心中熊熊燃烧着。受到的伤害虽然已经过去,但伤疤仍在,鲜血淋漓。   日复一日,那个声音不停的在她耳边絮语:“恨吗?”“恨她们吗?”……   恨!   我恨!   这一日,课间休息时分。明丽的阳光照在教学楼底层的灰色砖地上,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聊天的聊天,玩闹的玩闹。鲜活的生命气息,洋溢在四周。   有两个小女生,正站在开着小黄花的花坛旁边,玩着翻花绳的游戏。鲜艳的红色绳子,在洁白的手指间翻飞,十分好看。   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惊得两个小女生手臂一抖,红艳艳的绳子飘然坠地。两人几乎同时转头,往声响传来的地方——花坛右侧望去。当她们看清那声响的源头,“啊——”两人异口同声的尖叫起来。却见那里青灰色的地面之上,静静的躺着一个短发女生。她仰面朝天,死不瞑目,白色和红色的浆状物,从头骨的碎裂处缓缓往外流。一些黑红的血液,溅在了花坛上,染红了那些轻轻摇曳的嫩黄色小花。   看起来,她是从楼上摔下来的。只不过,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站在花坛边的其中一个小女生,呆呆的抬起头往楼上望去。却见一道红色的小小身影,在楼顶天台上闪了一闪,瞬间便消失不见。大概是我眼花了吧,她如此想到。   骤然发生的惨剧,令楼上楼下的学生们都惊慌失措。一时间,哭的哭,叫的叫,闹得不可开交。老师们安抚住了这几个,安抚不住那几个,急得满头大汗。   死去的人是柯玲,剩余的三朵金花中的其中一朵。她不知道为什么独自一人去了顶楼天台,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魏云雪找到佟瑞涵,惴惴不安的说:“涵涵,我、我很害怕。我觉得,娇娇她们三个人的死,跟、跟古思思有关系。”   佟瑞涵也很害怕,她抖着嘴唇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魏云雪深呼吸了一下,开口道:“昨天,我看见古思思主动找柯玲说话了,然后,她就离开教室去了顶楼。如果,如果柯玲的死跟古思思有关的话,那么,娇娇她们两个人,多半也跟古思思脱不了干系……”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如果真的是古思思害死了她们,那,我们两个人,我们两个人……”   “啊——”佟瑞涵捂住了耳朵尖叫起来,“不要再说了,不会的,不会的……”   她们此刻身处的地方,是佟瑞涵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支着一架生了锈的铁质秋千,在风里慢慢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涩滞声响。秋千架旁边有个沙坑,里面的沙子被弄得乱七八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留下的一幅画,半埋在沙堆里,露出半张歪歪扭扭的鲜红鬼脸,狰狞的笑着。公园一侧有片稀疏的树林,枝叶摇摇晃晃,送来一阵一阵草木的气息。   “我们,我们把事情告诉警察吧……”魏云雪说。   佟瑞涵咬了咬唇:“他们会相信吗?毕竟,这只是我们的猜想……”   嘻嘻……魏云雪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被一阵笑声打断了。两人惊惶四顾,却见公园里除了她们二人,再无其他人在了。   佟瑞涵小脸苍白,拉了拉魏云雪的衣袖道:“我们回去吧,回去再商量……”话未说完,笑声又起,近得像是发出笑声的人就站在她们身边一样。两人吓得面无人色,手牵着手抬脚准备离开这里。正当她们转过身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红色人影忽然显现在她们面前。那孩子缓缓抬起头,凌乱的黑发下一张死白色的脸,黑沉沉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们:“你们回不去了……”   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刚落,一股大力便从后方牢牢拉扯住了佟瑞涵的头发。随着她不由自主的一声惊叫,她被人扯着头发推倒在地。随即,她的左腿脚腕被抓住,高高抬起,整个人被拉扯着拖行在地上。凄厉的尖叫声不断响起,她被扯着脚腕拖在地上磕磕绊绊的前行着。手臂,面部,身体……被粗粝的砂石刮得血肉模糊,使得地面上染上了道道血痕。   面容冷静的古思思,拖着伤痕累累的佟瑞涵,在偏僻的小公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佟瑞涵开始还能挣扎尖叫,但渐渐的,她发不出声音,也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若有似无的红衣小女孩飘飘悠悠的浮在一旁,无声的大笑着。魏云雪站在秋千架旁边,想要喊叫,却张不开嘴,想要逃跑,却迈不开腿。她像是正身处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被魇住了。   终于,古思思停下了脚步,而她手中的那一团人形物体,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佟瑞涵脸上的皮肤完全被磨掉,露出了鲜红的肌肉和白生生的骨骼。两只失去了眼皮的眼珠,无神的望着天空。   呆愣愣的站在一边的魏云雪,裙子下方流下来一小滩水渍,她吓得失禁了。古思思松开手,那只尸体上唯一完好的左腿“吧嗒”一声落在地上,惊得魏云雪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她移动呆滞的眼珠看向古思思,这个恶魔一样的小女生。   看着木偶人一般的魏云雪,古思思没有表情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恶作剧成功般的笑容。她抬起一只手,张开五指在魏云雪面前晃来晃去。魏云雪的视线跟随对方的手指移动着,乌黑的眼珠一下子转到左边,又一下子转到右边。   “我是谁?”古思思开口问道。   魏云雪张开嘴笑了起来:“嘿嘿,你是小红帽……”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嘿嘿,嘿嘿……”裂开的嘴角流下一行白白的唾沫,“我是谁,我是谁……”她突然抬起双臂使劲捶打起自己的脑袋来,“我是谁呢,我想不起来了……”   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魏云雪,古思思的眼瞳深处闪过几缕痛苦的挣扎。那个曾经的自己被困锁在内心,跃跃欲出。“够了,真的够了,真的够了……我不想的,我不想这样做的……”   身着红衣的小女孩在她身边飘飘悠悠,微笑着说:“是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亲手做下的。”   “不是我,我不想的,不是我,啊——”古思思放声尖叫着,撇下疯癫的魏云雪,踉踉跄跄的跑出了小公园,越跑越远,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午后的轻风吹过树林,吹过吱呀摇晃的秋千架,吹过嘿嘿傻笑的小女生,也吹过了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血腥的气息,在小公园里弥漫着,久久无法散去。发了疯的魏云雪眼帘中,赫然出现四个熟悉的身影,冲着她轻轻招手:“小雪,快来陪我们啊……”“小雪,少了你我们好孤单啊,快来吧……”   “叮叮咚当——”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又到了放学的时间。高高矮矮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背着书包走出校园,踏上回家的路途。   也有例外。校园的一侧角落里,站着几个嬉笑着的男生,将一个身材矮小的戴着眼镜的男生围在中间,冲着他拳打脚踢。   “讨人厌的臭虫。”   “四眼田鸡,你是不是皮痒欠揍啊?”   “趴下学狗叫,就放过你,哈哈!”   “居然还敢瞪着我,看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   等几个施暴者终于满意走人,眼镜男生捡起一旁被丢在地上的书包,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厕所走去。拧开水龙头,捧起一捧水浇在脸上,清凉的水流让被耳光扇得火辣辣的脸部舒服了一些。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滴,他对着镜中人苍白可怜的脸,苦笑起来。   拧紧水龙头,他转身走进厕所隔间,坐在了马桶上。一会儿功夫之后,他将手伸进裤袋里一掏,皱起了眉头。糟糕,忘记带纸了,怎么办?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深蓝色隔板的底下,伸进来一只惨白的小手,手上托着一卷皱巴巴的纸巾。一个细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要纸吗?”   (本故事完结)    ☆、雨杀(1)   我的家乡,是一个名叫蓝雨县的小城。城如其名,每逢雨天,雨丝映衬着包围着小城的蓝蒙蒙的群山,好似变成了蓝色的一般,美丽极了。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家乡,在一家国企上班。工作悠闲,待遇优厚,我过得十分舒心。童年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也有好几个回到了家乡工作。我们经常聚在一起,逛逛街,吃吃饭,唱唱K,非常合得来。   这天,阴雨绵绵,从早上一直下到了傍晚。透过办公室宽大的玻璃窗看出去,蓝蒙蒙的雨幕笼罩着街道和房屋,让它们都变得模糊了。远方沉默伫立的群山,连绵起伏。近处的是深蓝色,远处的是浅灰蓝色,深深浅浅,一直漫延到天边。   喝喝茶,上上网,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拎起包,撑起伞,我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因为工作的地点距离家里很近,我从来不坐车,只用步行。红色雨伞将雨水隔绝在头顶,四周连绵不绝的雨丝将我团团包围,就像是一圈透明的流动屏风,让我游离于人群之中。我喜欢在雨天这种自成一个小世界的感觉。   因为下了一整天的雨了,道路上非常湿润,好些地方还有了积水。一不小心,我新买的粉色皮鞋踩进了一小滩肮脏的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浸湿了鞋面。我懊恼的低头去查看情况,却突然间感到眼前一暗,有个人影挡在了我前方。抬起头,我往旁边挪了两步,那人却也跟着走了两步,依旧牢牢的挡住我的去路。我将雨伞移开了一些,抬眼不耐烦的看过去,却见到那是个身披长长黑色雨衣的人。对方低垂头颅,漆黑兜帽挡住了大半的脸,使我只能看到几缕花白的发丝。   见对方似乎是个老人,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原本打算开口的我闭了嘴。正想再往旁边挪,那人竟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对方用的力气非常大,抓得我都感到了疼痛。“你想干什么,快放手!”我又惊又怒。   老人没有如我所愿的放开手,也没有抬起头看向我,只是开口说话了:“你相信世上有报应吗?”声音嘶哑苍老,依稀能听出是女性的嗓子。   在路上被莫名其妙的人拦住,问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可能认真回答。“放手,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   老人放开了我的胳膊,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蹒跚着离开了。我站在原地,被刚才那深深的一眼震撼住了。凌乱的花白头发遮掩中,那一双浑浊的苍老双眼,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沧桑和过往,好像用眼神在问我:“你相信世上有报应吗?”   在原地略站了一站,我便收起心思继续往家走了。心中嗤笑自己,真是小说看多了。什么沧桑过往,全都是错觉罢了。都是因为我被那老人出其不意的言行吓住了,可能,那就是个精神有点问题的老人罢了。   走了大半的行程,雨仍在不停的下着。路旁的灌木被雨水淋了一天,简直苍翠欲滴。经过河畔时,发现河里涨水了。原本碧幽幽的河水变得浑浊昏黄起来,本来平时能看到河底色彩斑斓的鹅卵石的,现在也看不到了。正专注的看着河水,忽然一阵警车鸣笛声吵醒了我。抬头一看,河对面一处老式居民小区前,围了好些人。两辆警车停靠在大门前,穿着制服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往下走。发生什么事了?   好奇心起,我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过去。却听见人们议论纷纷,正在谈论着一宗谋杀案:   “听说死的是个退休警/察?”   “可不是吗,刚退休没几年,就遇上了这种事。”   “怎么死的?”问话的是个兴致勃勃,眼带笑意的看热闹大婶。   一个身形瘦长的中年男人回答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我可是亲眼看到了现场的。”说完,他一脸得意洋洋,等着人追问的样子。   大婶果然迫不及待的追问了:“你看到啦?快说说,快说说,怎么死的?”   “我就住在死的退休警/察家楼上,每天下午,我都要下楼去散散步。今天我正准备出门时,忽然听到楼下人家里有人叫了起来,叫得那个撕心裂肺哦,还喊着什么死人啦,快来人啊!我一听死人了,心想这可了不得,大概是急病发作吧。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哪里能料到竟然是谋杀呢?听见楼下人家里大哭大喊的,我连忙锁了门就往下跑。跑下去到人家门口一看,哎哟,吓死我啦!那屋子里啊,血溅得到处都是,整得跟个屠宰场似的。再一看倒在血里的人,我的妈呀,一双眼睛只剩下两个血窟窿,眼珠子都被挖出来了啊……”他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口沫横飞,手舞足蹈,跟说书似的。周围好几个人都围在了他身边,听他讲案子,大概这令他很是得意吧。   我站在距离人群不远不近的地方,听了好一会儿,心生感慨。没想到这个一向平静安乐的小城,会发生这般血腥可怖的事件。人们大概会惶惶不安好一阵子吧?摇了摇头,我转身离开,往家的方向走去。   过了好些天,晴朗的天空又一次飘起了雨丝。今天是星期六,我和几个一起长大的童年玩伴们聚了会,喝了好些酒,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爸妈一起出去旅游了,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走进家门,踢掉脚上令我生痛的高跟鞋,倒了一杯热水,我端着杯子走到窗前。拉开橙色印小白花的窗帘,我往外望去。窗外雨幕迷离,令万家灯火也跟着迷蒙起来。楼底下的高大树木,在雨水中巍然屹立,叶子被雨滴打得沙沙作响。忽然,一个身披长长黑色雨衣的人影在树林间晃了两晃,惊得我差点小声叫出来。再仔细定睛望去,那里除了草木,哪儿有什么人在?大约是我眼花了吧,我这样想到。   因为酒喝得有点多,所以胃有些不舒服。于是,我热了些牛奶喝下肚,觉得好受了很多。然后,我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打盹,不知不觉中,睡熟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了我。一看来电显示,是前不久才在一起聚会喝酒的陈红玉。这么晚了,她有什么事找我?接通电话,我漫不经心的说:“喂,红玉啊,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一边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哭泣着。红玉是个大大咧咧,性格有点像男孩子的姑娘,不是遇上什么大事,绝不会哭得这么伤心。我有点担心了,从沙发上坐起身来,急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听得出来,陈红玉在努力忍住哭泣,她抽噎着说道:“袁觅,袁觅死了……”   袁觅死了!怎么可能!我们今晚才在一起聚会了,怎么会这么突然的就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去了?红玉,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实在是难以置信。   “是真的,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杀害了。”陈红玉在电话那边,哭得不可自抑。我一直就觉得,她跟袁觅之间,很有点暧昧。可惜,还没发展出什么来,袁觅就,唉。   袁觅的尸体是在距离他家很近的一条小路上被发现的,那条路很偏僻,少有人行,他大约是想抄近路回家。他死了快两个小时,才被人发现。据说,他的尸体惨不忍睹,胸口上被挖出一个大洞来,心脏被扯出来扔在一边。那血淋淋的惨状,吓得发现尸体的人当场失禁。   在袁觅的葬礼上,那日在一起聚会的几个人都到了。哭得最伤心的便是陈红玉了,她双眼红肿得吓人。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没有火葬场,实行的仍是土葬。棺材落穴的时候,袁觅的母亲哭得昏死了过去,陈红玉也泣不成声。我们这几个人,都情不自禁的落了泪。生命,就是这么的无常。也许说了再见以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短时间内,一连发生了两起命案,还都是死相凄惨无比。并且,都是发生在雨天里。两起案件俱没有被破获,令小城里的居民们惶恐起来,渐渐的,流传起了“雨天的杀人魔”这个传说。据说,这个杀人魔专在雨天作案。他没有固定的目标,碰到谁就是谁。据说,他的凶器,是一把生了锈的屠宰刀。因为不锋利,会给被杀害的人带来巨大的痛苦。据说,他是个身高两米,脸部畸形的壮汉。据说,他其实是个身材矮小的驼子。据说,他根本不是男人,而是个因为受到情伤,恨尽天下男人的恐怖女人……各种传言莫衷一是,沸沸扬扬,吓得人们在雨天里人人自危,都爱上了结伴而行。而我,并没有相信那些荒谬的传言,仍是每日独来独往,行走在办公室与家之间。即使遇到雨天,仍是如此。    ☆、雨杀(2)   平安的渡过了好些个雨天,蓝雨县居民们绷紧的神经渐渐的松懈下来。“雨天的杀人魔”这恐怖的传说逐渐不再被人提起,大家又开始安居乐业起来。我们慢慢遗忘了袁觅的死,只是在偶尔聚会的时候,会被陈红玉提起一下。但她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悲伤了。时间会冲淡一切,它是最好的疗伤药。那个时候,我不懂,有些东西,是时间也无法冲淡的。它只会随着时间的累积,越发浓烈,到最后,犹如火山爆发一般,所过处毁灭掉一切,杀得片甲不留。   一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彭润声的电话。润声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小伙伴们其中的一个,基本上每次聚会他都会来。上次袁觅的葬礼,他也有参加。   “润声,有什么事啊?”我笑着接起电话。   彭润声的声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润泽动听:“小媛,今天下班后有安排吗?”   “没有啊,寂寞着呢。”   “那,下班后我来接你。最近老街那边新开了一家茶餐厅,听说菜品很不错的,我们去试试看吧?”   稍微犹豫了一下,我便应承道:“好啊,我们去试试看。”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高兴起来,声调轻快的说:“太好了,那待会儿见。拜拜!”   道了再见,挂断电话,许多思绪涌上心头。和彭润声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却在最近才知晓他对我的心意。“从小到大,我一直喜欢着你。”他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他喜欢我,那么,我呢?我喜欢他吗?这个问题,我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但是,可以知道的是,我并不想拒绝他的邀请。并且,心中还因为他的邀约而微微高兴着。大约,我对他,也是有好感的吧?   胡思乱想了不知道有多久,下班时间到了。拎起包包来到楼下,走出门一看,天空飘起了细细凉凉的雨丝。用拎包遮住头顶,小跑着来到大门口,远远的,便看见彭润声等在了那里。他撑着一把蓝色雨伞,修长挺拔的身影很是引人注目。我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嗨,等多久了?”   “没多久。”他带着温柔的微笑,紧走几步接到了我,将大半的伞都偏向我这边。滴滴哒哒,雨滴落在伞顶,像是在弹奏一首动听的乐曲。   从大门口出来,沿途都是建筑了许多年的老房子。褪了色的红砖,爬满了藤蔓植物。绿幽幽的枝叶,被雨水洗涤得鲜明悦目。一路慢慢走,一路小声说着话。雨帘将我们隔绝于人群之外,伞下的我们就是一个温馨快乐的小世界。   那家新开的茶餐厅的菜品果然非常不错,就是因为刚开业,来尝新的客人非常多,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位置。吃完了饭走出门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了。远处近处一片片白色黄色的灯光,点缀着雨中的街道。街头不断旋转着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散发出迷离的光晕,非常好看。   吃完了饭肚子饱饱的不想坐车,我们选择步行回家。在雨中漫步,似乎别有一番情趣。湿润的空气,呼吸起来也十分的舒畅。走着走着,行人渐渐的越来越少,我们来到了一条偏僻而狭窄的长街上。小城里的人懒散,再加上是雨天,路边的商户多半都关门了。只有高高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淡淡黄光。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是幽深的黑暗。   “小媛。”又走了一阵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彭润声突然出声唤我。   “嗯?”我用鼻音回应。大约是因为灯光太昏暗,雨声太悠扬,我突然感到此刻的情景有些暧昧。心跳加快起来,脸颊也有点发热。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我似乎已经有了预感。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他的声音略略有点喑哑,好像还有点紧张。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往前迈动着脚步。深灰色的水泥路面上,一滩一滩浅浅的积水,被我的红色高跟鞋踩出一圈水花,又一圈水花。沉默了许久,我终于开口:“对不起,让我考虑一阵子好吗?”   彭润声的声音里不无失望:“上次,你也是这样回答我的。小媛,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残忍。总是让我的希望变成失望,却又不让我完全的绝望。”   听了他带着悲伤情绪的话,我也隐隐有点难过起来。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一阵幽幽的哭声,在凄清的长街上响了起来。那哭声听不出是男是女,只令人感到无尽的冤屈悲伤。哭声似远似近,说不清到底是从哪儿传来的,恍如鬼哭。   “哪里来的哭声?”我感到惶惶不安起来。   彭润声皱起眉头,往前后看了看,抓住我的手说:“不去管它,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说着,他牵起我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两个人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响在街道上,似乎将哭声冲淡了一些。走了好一阵子,他突然停了下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怎么不走了?”我问道。不安的左顾右盼,那哀戚的哭声依旧在街上回荡着,摧人心魄。   “这条路不对劲。”他说,“按照我们的速度,早该走出去了,你看——”他伸手指向前方一根电线杆,上面贴着花花绿绿的小广告,下面丢着一个捏瘪了的易拉罐。“这根电线杆,我们之前就经过了的。可是现在,它又出现了。”   闻言,我更加慌乱了:“怎么会这样?……会不会,会不会是,鬼打墙?”鬼打墙三个字一出口,哭泣声似乎愈发凄厉起来,令我有些瑟瑟发抖了。一阵阴冷的寒风迎面吹来,吹得我们俩身上的热气所剩无几,更感恐惧。   雨下得大了,先前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现在变成了哗哗啦啦的大雨。雨水落在伞面上,打得那蓝色的布料噼啪作响。听着这雨声,我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润声,你还记不记得,雨天的杀人魔?”   “记得。”彭润声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却还是温言安慰着我:“不会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没准这次就能走出去了。”   我们收拾起心情,继续朝前走去。走了一段路之后,远远的,我就看见了那根贴着小广告的电线杆上刺目的红色绿色,以及地上那个瘪瘪的易拉罐。一种名为绝望的感觉袭上心头,我忍不住流下泪来:“这可怎么办啊,走不出去了……”   彭润声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伸过来,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便轻轻替我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别哭,实在不行的话,等到天亮的时候,肯定就好了。那些魑魅魍魉之类的东西,不都是害怕阳光的吗?所以别担心,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他温柔坚定的声音安慰着我,令我重新生出希望和勇气来。突然觉得,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从来没想过,在我的生命旅程里会遇上这种恐怖怪异的事情。人生的前二十四年,我都过得一帆风顺,无比遂心。却没料到,竟然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雨夜,遇到这般不普通的事。伴随着时有时无的哭声,我们再试着走了一次。不出预料的,又再次看到了那根始终伫立着的电线杆。走得疲倦了的我们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幽暗的长街,一扇一扇紧闭着的门。雨仍在不停的落下,溅起一滩滩涟漪,一圈圈水花。   本来,那一直在街道上响起的哭声,静止了一段时间。可是,这个时候,它又响了起来。并且,这次它显得非常的近了,近得像是哭泣的人就在我们旁边一样。近在身边的哭声令我浑身一凛,心跳快得似乎能听见咚咚的声音。彭润声半搂着我,警惕的往前后左右看去。我们的前面伫立着一盏路灯,灰色的灯罩将浅黄色的灯光压成一个圆圈落在地面上。灯光的圆圈里,突然显现出一抹黑色身影,除了一双满含恨意的眼,看不到他身体的其他任何部分。看着他令人发抖的冷厉双眼,我突然灵光一闪,惊叫出声:“雨天的杀人魔!”   “快跑!”彭润声扔掉手里一直握着的伞,拉着我迈开腿拼命往前跑去。雨水打湿了我们的衣裳和头发,淋得我有些睁不开眼,只能凭感觉往前迈腿。路灯,店铺的铁门,垃圾桶……一一在眼角晃过,耳际是哗哗不绝的雨声,以及,一个辨不出男女的嘶哑声音:“你们跑不掉的……”随着这声音,那道黑影再次出现在我们前方,宽大的黑色衣袖中,寒光闪闪,显然是握着什么利器!   就在这个时候,彭润声停下了脚步。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说道:“继续跑,不要回头。还有,我爱你。”说完,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像是要将我烙印在灵魂深处一样。接着,他转过头,朝着那黑影扑了过去。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毅然的,决然的。    ☆、雨杀(3)   “彭润声!”我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却听他一边继续往前扑去,一边大吼道:“快走!”   泪水如同泉水一般的涌了出来,我转过身,拼尽全力的往前跑去。雨水随着寒风打在我的脸上,分不清流在那上面的到底是泪水多还是雨水多。我拼命的跑啊,跑啊,崩溃的大声哭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跌跌撞撞的跑了不知道有多久,突然我感到似乎撞到了人。被撞的人骂了起来:“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吗?”明明是在咒骂着,我却好像听到了天籁一般,一把抓住那人,哀求道:“快去救人啊,救命啊……”我努力镇静下来,定睛一看,原来我已经跑出了那条长街。周围行人来来往往,好奇的看着状似疯癫的我。   恰好在街头有警/察巡逻,我带着他们跑到那条街上,惊讶的发现,那条街上的行人虽少,却也是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与彭润声一个人都没有碰到。跑了一段路,我看到了那把扔在地上的蓝色雨伞,急急的对警察说道:“就是这里了,他们刚刚就是在这里……”话未说完,我便看到了地上一滩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一缕缕,一团团,一直延伸向路边一条幽暗的巷道里。   极其不祥的感觉袭上心间,沿着血迹,我们往巷道里走去。越往前走,血痕就越多,被雨水冲刷得几乎到处都是。墙上,地面上,变成了一个血红的世界。血水最多的地方,他睁着无神的双眼,仰面倒在那里。在他的胸口,被剜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一颗血糊糊的心脏,被扔在他身旁,似乎还在不甘的跳动着。我瘫倒在地,捂住脸尖叫起来。一个警/察扶住墙壁,开始呕吐。巷道外面很快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嘈杂的议论着。   “天啊,死得可真惨!”   “今天下雨呀,是雨天的杀人魔又出现了啊……”   “这是第三个了吧?”   ……   围在巷外的人越来越多,声响也越来越嘈杂,各种各样的话语纷乱着往耳朵里钻,我却完全不能理解它们是什么意思。雨水冰冷的打在身上脸上,我也感觉不到寒冷,只觉得深沉的疼痛,从胸膛里面传递到身体的各个部分。原来,心痛这种感觉,真的可以成为生理上的疼痛。临别时他的话还声声入耳,可是,他的人呢?他去了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他了?   早知道,就答应他了。   早知道,就不相见了。   早知道,早知道……突如其来的黑暗出现在眼前,越来越浓重,旋转着袭向我,我慢慢的滑倒在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暖风轻柔的清晨,我坐在家中的阳台上,手捧着一杯热咖啡,望着远处的灰蓝色的山峦发呆。彭润声的死亡事件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如今他已经入土为安,可我心中的伤口仍未痊愈。这宗案件与前两宗一样,没有抓到凶手。沉寂了好一段时间的“雨天的杀人魔”的传言,又开始流传了起来。因为这次事件,公司给了我半个月的假期。父亲与母亲环游世界未归,家中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在放假的时间里,我整日便是这样,无所事事的对着天空发呆。彭润声的音容笑貌,常常在我记忆里回放着。回放一次,心痛一次。   他用他的生命,拯救了我。   正神情恍惚的回忆着,忽然响起的门铃声惊醒了我。来到门前将门打开,外面站着的是个陌生的男人。他身形瘦小,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开口问道:“请问你找谁?”   陌生男人有点局促,带着些怯意说道:“请问这是夏家吗?”   “是的,请问你是?”   “我、我叫孟青,我想找夏小媛小姐。”   孟青?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却全无印象,我开口道:“我就是夏小媛,我们认识吗?”   “不、不认识。”孟青结结巴巴的说,“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怀着些好奇和警惕,我请他进了屋。他在沙发上坐下,一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认真的说:“我要跟你说的事,与近段时间发生的三宗谋杀案有关。”   “难道是谋杀案的线索?可是,你应该去找警/察呀?怎么找到我了?”我倒了一杯水给他,然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因为,我其实并不确定,我要说的事情到底与谋杀案有没有关系。”   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我失笑:“孟先生,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孟青没有笑,表情很是严肃:“我要说的事,与你跟你的朋友们有很大的关系。说不定,就是谋杀案的源头所在。”他抿了抿唇,“夏小姐,你还记不记得,十四年前的一个雨天,所发生的事?”   雨天?十四年前?我神情恍惚起来,那段原本以为早已经遗忘的记忆,朝着我汹涌奔来。不,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我脸色苍白的说:“什么事?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夏小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孟青飞快的抬头睃了我一眼,眼中带着点讽刺的笑意,“那天的事,有其他的人知道。我,就是那第五个人。”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试探着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警/察?”   孟青的脸上露出一丝惭愧:“我的胆子太小了,而你们四个人当中就有两个人家世不凡,我不敢说出去。何况,当时我想,那个时候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就算我告诉警/察了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关一段时间就放出去了。”他的愧意越来越浓重,“没想到,就是因为我的一念之差,害得一个无辜的人入了狱。案件发生后,我去了外地念书。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有人冤枉被抓。都是我的错……”他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听了孟青的话,不知不觉中,我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水。他说的家世不凡的两个人,应该指的是死去了的彭润声和袁觅。想来,我与孟青虽互不认识,但他却认识彭袁二人。因为他们俩不凡的家世,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他没有将他所知道的事说出去。过往的记忆像潮水一般的涌来,那段令我魂梦中曾后悔歉疚的往事,袭上心头……   一个密云沉沉的阴天,年仅十岁的我和差不多年纪的彭润声、袁觅、陈红玉四个人,在田野间玩耍。因为是寒冷的冬天,所以我们都穿着厚厚实实的棉衣,系着围巾,戴着手套。跑来跑去的闹了一会儿,渐渐的下起了雨。为了避雨,我们进入了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户农家小院。   这户人家看来很是贫困,黄色泥土砌的墙壁,盖着陈旧的破瓦。几只鸡鸭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在地上啄食着什么。两扇褐色木门半开着,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袄的半大小子,呆呆的坐在门前。   我们四人来到院子的屋檐底下避雨,好奇的打量着衣着寒酸的男孩。看了一阵子,我们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他对贸然进入自己家的人毫不在意,只知道傻乎乎的笑着。并且,嘴角还流出黏糊糊的口涎来,令我与陈红玉露出嫌恶的神情来。“这是个傻子吧?”袁觅开口道。   “看起来是的。”陈红玉附和道。   “真脏!”我凑到那傻男孩跟前仔细看他,“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傻子呢!”   “你们说,傻子到底是怎么来的?”袁觅又道。   我说:“听说是天生的,谁叫他运气不好呢?”   “哈哈,真蠢!”袁觅捡了根木柴抽打了那孩子几下,他就只会呜呜的叫着,既不会哭闹,也不会反抗。   看起来,这家的大人出去了,只留下这智障男孩一个人在家。我们围着他玩闹了好半天,也没有人出来阻止我们。渐渐的,跟傻子玩耍的游戏,变了味道。   院子的一处角落里,立着一口酱黄色的大水缸。缸沿破了个小口子,斜斜的一块三角形缺口。我们推搡着傻男孩,将他推到水缸前头。他不知所措的呆站着,脸上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袁觅用带着毛线手套的手握住水缸里面漂浮着的一只木质水瓢,舀起半瓢水泼到傻男孩脸上。冰冷的水接触到温热的皮肤,令他哇哇叫了起来,却不知道躲闪。他的傻瓜行为取悦了我们,大家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的欺辱行为越发变本加厉。袁觅按着傻男孩的头,我和陈红玉抓住他的两只胳膊,将他往水缸里按去。他只会哇哇的叫着,拼命摇着头,却不知道推开我们,或者大声尖叫。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极了。水花四溅声,呜呜哇哇的微弱叫声,还有我们的笑声,响成一片。    ☆、雨杀(4)   绵绵的细雨,仍在不断的落下。细小的水珠,凝结在我们四个欢笑着的孩子的帽子上,刘海上。而被我们围住的那个智障孩子,头发早已湿透,黏黏的贴在头皮和额头上。他却不是被雨水淋湿的,是被我们按进水缸后浸湿的。他不断的呜呜哇哇的轻轻叫着,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们。而我们四人却没有一个人停手,嬉笑着,玩闹着。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会那么残忍,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非常冷酷的事。带着天真的笑容,做着残酷的事情。   一次又一次,我们反剪住他的手,将他往水缸里按。他的整个脑袋上都是水,还喝了好些冷水进肚。也许,在他不聪明的脑子里,会想,为什么突然闯进他家的几个陌生小孩,会如此残忍的折磨他,究竟是为什么呢?他不知道答案,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再一次,袁觅抓着傻男孩的后脑勺往缸里按。可是这次,兴许是因为实在太难受了,他开始手舞足蹈的拼命挣扎起来。他的反抗惹怒了我们,更加使劲的抓手按脑袋。突然间,一缕腥红从他弯下去的脖颈间飞溅出来,落到一旁深灰色的地面上,那艳丽的红,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怎么出血了?我们放开手,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傻男孩弯下去的腰直了起来,他伸手捂着脖颈,双眼直愣愣的瞪着我们,嘴里发出啊啊的低叫声。殷红的鲜血,从他捂住脖子的指缝中流泻出来,越来越多。血液流到他发白的蓝色棉袄上,将蓝色布料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黑红。   这可怖的场景,吓住了我们,站在我身边的陈红玉更是吓得小声哭了起来。我也想哭,喉咙却僵硬得发不出声音。我的视线转向那口酱黄大水缸,顿时发现,水缸缸沿的破口处,染上了血红。难道,是我们将他往水里按时,他拼命挣扎中,被缺口处划破了脖子吗?一定是这样的,怎么办?!   袁觅结结巴巴的说:“这,这是怎么回事,不,不是我干的……”他不是在问我们,反而像是无意识的呓语。   陈红玉哭泣着道:“怎么办?怎么办啊?”   说话间,傻男孩的血已经越流越多,都淌到了地面上。他好像站不住了,摇摇晃晃,最后终于砰的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他倒地的声响惊得一直没说话的彭润声猛的一颤,像是梦醒了一般,他立即说道:“我们快走!没有人看见我们进这里来,我们赶紧走!”   后来我总是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不是立即离开回了家,而是赶紧喊人送那孩子去医院,是不是,他就不会死?可是,我也只是想想而已。那个时候,我们都感到非常的害怕。那些大滩大滩的殷红鲜血,给我们带来的视觉上的极度刺激,令我们的大脑似乎停滞了。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在彭润声的提醒下,拔腿往院子外跑去。沁凉的雨丝不断飘洒着,也不能让我们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恐惧包围了我们,我们跑出了郊区,各自回了家。那一夜,我几乎整晚没有睡觉。一闭上眼,眼前就是大片大片的血红。我很害怕,既害怕那孩子会死,也害怕自己会因此承担上责任。我裹着被子在床铺的角落里坐了一夜,魂不守舍。   不安的心,在第二天终于安定了下来。虽然听说那傻男孩还是死了,但是,也听说已经抓到了犯人。所谓的犯人,就是那孩子的母亲,一个独自将独生儿子养大的寡妇。听说,她终于忍受不了痴呆的儿子给她带来的巨大压力,所以,杀害了他。她,被判了无期徒刑。   仅仅十岁左右的我们,不明白独生儿子的死亡对一个守寡的母亲来讲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她还被冤屈,要坐上一辈子的牢。我们只是庆幸,我们不必为那孩子的死亡负责了。这件事,将被埋入到尘土里。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我们渐渐的长大。这件事,我们四人再没有提起过。慢慢的,在我们的刻意遗忘下,就真的被我们忘记了。忘记了,我们四人,都是凶手。   时间转回到现在,我听见自己涩滞的声音,问道:“你看见了?”   孟青慎重的点了点头:“我看见了。”   “怎么会?当时明明没有其他人在场。”我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那时我想要避雨,走到那个院子外面时看见你们正在欺负那孩子,就不敢进去了。我躲在院子门外,将你们所做的事,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直到看见你们准备逃跑了,我才提前跑掉了。”孟青说的很慢,也很仔细,“我很害怕,就冒着雨直接跑回了家。”   我又问道:“你所说的,我们所做的事,可能就是最近几起凶案的源头,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去年,我终于熬不过自己良心的折磨,到狱中去见了仍在坐牢的那孩子的母亲,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孟青说道,脸色越发苍白,“而且,据我所知,被杀掉的第一个人,那个退休警/察,就是当年经办那孩子被谋杀的案件的主要负责人。你想想看,自从我告诉了那位母亲事情的真相,被谋杀的三个人,全部都是当年案件的责任人。是不是很有可能,你们所做的事,就是三件谋杀案的源头呢?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你和还活着的另外那个人,你们两人,都有生命危险!”说完这些话,他站了起来,“我言尽于此,再见了。”   我和陈红玉,都有生命危险?我的脑子被孟青告诉我的事刺激得恍惚起来,眼睁睁的看着他起身离开,一句话都没有说。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对了,打电话给陈红玉,我得把事情告诉她,提醒她一定要小心!我慌慌张张的站起身,不小心碰翻了杯子,里面的水洒了一桌子。我找到自己的手机,颤抖着手,拨通了陈红玉的电话。将手机拿到耳际,我焦急的等待着。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嘟嘟的声音,一直持续着,到最后,也没有人来接听。一次又一次的拨打,都是同样的结果。我急得快哭了出来,视线无意间转向窗外,却看见了我最不想看见的场景——下雨了!要知道,死去的三个人,全都是死在雨天!或许,这就是凶手用来祭奠死在雨天的那个孩子的方式!   下雨了,丝丝点点的雨水,飘飘洒洒的从天空落下。原本还算美丽的景象,此时在我眼中,却犹如地狱降临!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想来想去,我拨通了一个在警/局工作的朋友的电话,向他打听到了被关押的那位母亲的姓名以及监/狱的电话号码。然后,我按下了那串小心记下的数字:“喂,你好,请问是南门监/狱吗?”   “是的。”冰冷无情绪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我想请问一下,关于一个叫周淑芬的犯人的事情。”   “周淑芬?那个杀了亲生儿子被判无期徒刑的?”   “是是,就是她。”   “你是她什么人?怎么会不知道,她早在几个月前就自杀身亡了。”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了。我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死了?那么,润声他们几人的死,是谁干的?莫非,真的是,鬼魂作祟?我想起润声死亡那天我们诡异的遭遇,如果真的是那位母亲的亡魂来报复,就能说得通了。为什么街上明明有人我们却一个人都没遇到,为什么我们一直无法走出那条街,这些,都能解释得通了——亡魂作祟!   天啊,我该怎么办?如果是人为的话,兴许我还能逃脱,可是,偏偏是鬼魂!   窗外的雨仍在不停下着,我来到阳台上,想要思考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沁凉的雨点斜飘到了脸上,冰冷的感觉,就像是十四年前的那一天一样。我闭上眼深深呼吸,希望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了,才能想出办法。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景象惊得我啊的一下叫出了声。怎么回事?我刚才明明身在自己家的阳台上,可,谁能告诉我,我怎么突然到了这个地方?   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一个简陋的农家小院。黄色泥土砌的墙壁,屋顶上盖着陈旧的破瓦。并且,院子的角落里,还立着一口酱黄色的大水缸。啊!想起来了,这里,这里就是当年那个弱智孩子死去的地方!   我惊慌失措,想要往外跑,却怎么也迈不动脚。院子外,铺天盖地飘来一片腥红的血海。血海里,站着一个身穿长长黑色雨衣的人,兜帽下露出花白的头发。那人的手里,提着一个圆睁双目的头颅,看相貌,分明是陈红玉!   黑衣人缓缓抬起头,用一双沧桑的眼睛看向我,沙哑的说道:“报应来了。”   (本故事完结)    ☆、稻草人(1)   “这鬼天气,真他/妈的烦人!”手握方向盘的年轻男人一边吃力的盯着前方白茫茫一片的道路,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副驾驶座上长发披肩的漂亮女人正拿着一包薯片咀嚼着,闻言塞了一把薯片到他嘴里,噎得他直翻白眼。后座上戴着黑框眼镜的清秀男子和旁边长相粗犷的高大男人见此情景,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四人乘坐着的蓝色越野车,此时正行驶在一条山间公路上。一边是莽莽的山岭,另一边则是高高的山崖。天空之中,雪花飘飘。道路和旁边的山岭之上,都是茫茫一片雪白,堆满了积雪。车子轮胎过处,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放眼望去,这片纯白的苍茫天地,颇有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寂寥感觉。   开车的男人名叫江子修,长发女子是他的女朋友白宁。坐在后方的两个男人一个叫做施以德,一个叫做林竹。四个人既是大学同学,又是至交好友。这次的毕业自驾游,是他们商量好纪念四年大学生活的方式。今天早上还没出发的时候,明明天气还挺晴朗。没想到刚出发不久,就开始下起了大雪。到了下午,道路上已经满是积雪,颇为难行。怨不得,江子修都忍不住骂了起来。   “子修,休息一下吧,换我来开”过了一会儿,清秀男子林竹开口说道。江子修点头答应,车子在路边缓缓停下,司机换上林竹。   因为坐了一天的车了,四个人都疲惫得有些昏昏欲睡了,正在开车的林竹也不例外。他虽然努力的睁大眼睛,脑子却有些不大清醒了。再加上,道路上和旁边山岭都是单调的白色,看久了,实在是令人有些晕眩。所以,开着开着,车子渐渐的歪歪扭扭起来,像个醉酒的人一样。突然,副驾驶座上的白宁莫名的一阵心悸,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令她尖叫起来:“林竹,快要撞上了!”   “什么!”尖利的叫声令迷迷糊糊的林竹瞬间清醒过来,眼前所见的是,车子快要撞上一旁的山壁了!他整个人一凛,手忙脚乱的快速转起方向盘来。车子的轮胎全力弯向另一边,却因为湿滑的积雪,一个收势不住,从道路上飞了出去,往高高的山崖下跌落!车子里面的四个人都惊叫起来,被翻滚的车子颠得七荤八素,骨头都快要散架。不多时,四个人全部都陷入到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林竹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涌上来的感觉就是全身都在发痛。脑袋晕晕的,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什么都看不清。等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的缓和了一些,勉强能看清东西了。眼前出现的,是一片泛黄的蚊帐顶,原来他是躺在一张老式的木架子床上,身上盖着红花绿叶的旧式棉被。并且,在他的身边,还躺着仍昏迷不醒的施以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摔得不轻。林竹伸出手,轻轻的推了推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再用力推,结果还是一样。没奈何,他只得自己先起来看看状况。   这是一间光线昏暗的泥土砌成的房屋,唯一的光线来源是一扇糊着发黄窗纸的木格子窗户。墙面上,一张接一张的贴着许多焦脆黑黄的报纸,防止泥灰被蹭到人身上。看那些报纸的日期,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了。房间里,除了仍然躺着施以德的那张木架子床,还靠墙搁着一张笨重的灰褐色木桌,桌上有绿色的塑料小镜子和一盏没有点亮的油灯。角落里,层层叠叠的堆放着好几只红漆斑驳的木箱子,都是非常古老的样式。   打量了一会儿房间之后,林竹拖着酸痛的身体走出了这间屋子。外面是间宽敞明亮的堂屋,之所以明亮,是因为两扇木质大门都敞开着,涌进来清新寒冷的空气。屋里没有人在,能看到一张四方形的红漆木桌和配套的四张长木凳。靠墙的另一边,和墙壁相同质地的黄泥地面上燃着一堆炭火。四面漆黑的煤炭饼围成一个小小土包,中间空隙处燃着红艳艳的小火苗。火塘之上,挂在粗大木头房梁上的黑色铁链子吊着一只乌黑水壶。水快要开了,壶嘴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有人吗?”林竹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他。于是,他跨过石质雕花的门槛,来到了室外。   外面没有下雪了,甚至没有一点下过雪的痕迹,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他站在一户普通农家小院的大门口,四处张望。黄褐色的竹篱笆,围在泥土质地的场院边。院子里有鸡舍,有猪圈。两头肥得肚子垂到地的大黑猪,哼哼唧唧的在圈里拱来拱去。一棵梅树伫立在篱笆旁边,淡粉色的繁花吐露着芬芳。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之外,是淡淡的灰色远山,连绵起伏。可以看到山脚下有好几户人家,其中一户,有淡淡的炊烟升起,袅袅消失在半空中。看起来,这儿是个安详宁静的小山村。是村子里的人们救了他们吗?   林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任何人出现。掏出手机来看看,屏幕上显示的是没有信号。于是他抬起脚,往院子外面走去。因为是冬天,田地大多都是荒芜的,□□出肥沃的黑色泥土。收割过后的庄稼,零零散散的散落在田间,腐烂在地里,成为其中的养分。沿着田坎走了好一阵子,林竹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里的每块田地上,几乎都伫立着一个稻草人。这也未免太多了吧?或许,是这儿来糟蹋庄稼的鸟雀特别多吧?他如此想到。   把稻草人一个接一个的看过去,林竹发现,这个村子里的人似乎特别擅长做这玩意儿。每一个稻草人都穿着不同的衣服,头颅和身体以及四肢的比例都接近真人,远远看上去简直像个真实的人站在田间一样。如果让他在夜晚独自一人行走在这里,他绝对不敢,尼玛的太吓人了好不好?   走着走着,林竹的目光被一个特别的稻草人吸引住了。他从来不知道,稻草人居然还有性别?这个稻草人的胸口饱满的凸起,腰部做得特别细,显得胸高臀翘。再配上长长的黑色假发,一身白色的长裙,发丝和裙摆在风里飘荡,看上去非常有风韵。这个村子里的居民们莫非对稻草人有什么特别的情结?竟然舍得在一个死物身上下这么大的功夫,这假发和裙子得花不少钱吧?   林竹站在冻得僵硬的田坎上,对着白裙子稻草人发起呆来。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稻草人脸部的眼眶部位,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珠骨碌碌转动起来。这可怖的场景惊得他啊的一声叫了起来,踉跄着退后几步,从田坎上掉落到田地里,险些崴了脚。等他站定以后,惊魂未定的再次抬眼望去,哪儿有什么眼珠子呢?明明就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草人伫立在那里。眼眶部位,也只有稻草。原来是我眼花看错了啊,他拍拍心脏狂跳的胸口,安心下来。   “你在看什么?”一个苍老低哑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没有心理准备的林竹又被骤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忙转头看去,看见一个身穿黑色布袄的老人眯着一双昏黄的眼,定定的看着自己。原来是遇到村里的居民了,他回答道:“我在看这个稻草人,做得真是精致。”   “这种草人我们村里人人都会做,故老传下来的手艺活儿。”老人咳嗽了两声,又道:“你的身体好了?都能下床走动了。你那个朋友呢,醒了没有?”   “他还没有醒。老人家,是你救了我们吗?我那另外两个朋友呢,在什么地方?伤势怎么样了?”   “是村子里的几个年轻人发现了你们,把你们抬了回来。四个人住在一起的话没有谁家里住得下,所以你们两个人住在我的家里,另外那两个人分别住在两户人家里。放心吧,他们的伤势都不重。”老人慢吞吞的说道。   林竹闻言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多谢你们了,我还想问一问,我们的车子呢,在哪里?”车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可别落得个要乘别的车离开,那可真够麻烦的。   “车子?可别提了,听发现你们的几个年轻人说,幸亏他们去得早,把你们挨个的救了出来。刚刚把最后一个人拖出车子放到远处,那辆车就爆炸了。炸出来的碎片还划伤了我们这里的一个小伙子,亏得伤口不大,唉……”老人唉声叹气的说道。   听了老人说的话,林竹惊呆了。车子竟然爆炸了?那可是江子修家里刚买的新车啊,可惜了。不过,最重要的是人没事,这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他忙又问:“被碎片划伤的人不要紧吧?多亏了他们了。”   “不要紧不要紧,小伤口而已。出来走了这么一大段路不累吗?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是多休息为好。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初茶扔的地雷! ~\(≧▽≦)/~ ☆、稻草人(2)   林竹和姓宋的老人一起回到那个农家小院的时候,隔得远远的,就看到施以德站在大门口,往这边张望。林竹高兴的冲他挥手:“你醒了?身体怎么样?”   施以德一瘸一拐的朝前走了几步,大声回答道:“不要紧,只是左腿还有些痛,其他地方没什么事了。江子修他们呢?”   林竹把宋老告诉他的事情对施以德讲了一遍,施以德听了以后,连连握着宋老的手对他表示感谢,还对林竹感叹道,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好人啊,现在这个世道,难得遇到这么淳朴的人们了。林竹也点头表示,他也是这样想的。   三人在屋外站了一阵子,被冷风吹得遍体生寒,宋老便让他们俩进屋烤火。三人进屋围着火塘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林竹提出要去看一看江子修二人,宋老说他们这儿不兴在午饭前去拜访人家,等吃过午饭后就带他们去看那两个人。听了宋老的话,林施二人也只得乖乖的等吃午饭了。   火塘的热气很足,不一会儿,林施二人就觉得暖和了起来,甚至还有点热了。仔细一打量,原来这火塘是在地面上挖了一个坑,再将炭火生在这个坑里面,所以连地面都烧得暖呼呼的,自然热得快。宋老拿了几个红薯煨在火旁,过了一阵子之后,便散发出诱人的甜香,馋得林施二人口水直流。   吃过红薯后不久,宋老便起身去厨房里做饭。林竹想要帮忙,被宋老撵了出来。他摇着头对林竹说:“小伙子,你歇着吧,这可不是你们城里的那种灶火,你别帮不了忙倒还添乱。”林竹仔细一看,厨房里用石头垒着一个巨大的灶台,灶膛里烧的是红艳艳的柴火,自己的确帮不上忙。于是,在帮着洗洗切切了几样菜之后,便回到火塘旁边,等着开饭了。   叮铃当啷一阵响,是施以德拨动了挂着乌黑水壶的铁链。他啧啧了几下然后说道:“这地方可真原始,也真穷。看看这房子,居然是泥巴建成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房子。”   林竹正将洗菜时冻僵的手放在火上翻来覆去的烤,闻言瞥了他一眼说道:“别这么说,人家救了我们。”   “我说的是实话啊……”施以德嘟嘟囔囔的小声说道,“我们几个人也真是命大,翻了车竟然还没有人重伤,可惜车子炸了。我说你小子,怎么开车的?”   林竹无言可对,只得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   两人并没有等多久,厨房里就传来了一阵阵饭菜的香气,勾得饥肠辘辘的两人食指大动。菜肴一盘一盘的端上桌,香气扑鼻。终于等到宋老招呼他们开饭,二人便迫不及待的坐到长凳上。红漆方木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洋葱炒香肠、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和腊肉炖粉条。菜虽是家常小菜,可味道极好,令早就饿了的二人狼吞虎咽起来。   吃过了午饭,略微休息了一下,宋老就带着林竹和施以德二人去看江子修和白宁。路上经过田野,看了一个又一个的稻草人,施以德啧啧称奇。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地方有着这么多的稻草人,并且还分性别。这个村子里的人们,手真是太巧了。   他们首先去的,是江子修所在的那户人家。同样的农家小院,同样的黄泥土屋。不同的是宋家只有宋老一人,而这户姓谢的人家有四口人。四旬开外的丈夫和妻子,十几岁的一对姐弟。江子修比较倒霉,他是伤得最重的一个,现在还没力气起床,连吃饭都是坐在床上吃的。听闻车子炸毁了,他苦着脸哀叹道,等回到家后,估计会被父母骂死。林施二人安慰了他好一阵子,才离开去看白宁。   白宁所在的那户人家似乎住得很是偏僻,宋老领着二人,穿过田野,越过一条小河,才看到了那栋房子。太阳已经西斜了,淡金色的余晖中,高大的山岭下,屹立着一座古老的砖瓦房。房子是四合院的样式,灰色砖石砌成的高大院墙,黑漆大门上两个门环锈迹斑斑。门边种着几丛修竹,淡绿色的枝叶在沙沙轻晃。硬山式的屋顶,有微微翘起的翼角。屋檐底下挂着铁马,在风里叮当作响。看到这座古老而有韵味的房屋,林竹和施以德两个人都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处穷乡僻壤,还有着这样的房子。   “这估计是你们村里的大户人家吧?”施以德说道。   “是啊,这家人性赵,祖上有人当过官的,这是他们家的老宅。据说从前赵家在城里的宅子,比这个大得多了,还修了花园子呢。不过,他们家传到现在,都快没人了。到现在,就只剩下一个没出嫁的老姑娘和一个从小服侍她的老仆妇了。”宋老一边领着他们俩往大宅走,一边娓娓道来。   走到两扇高大的黑漆木门前,宋老抬手叩响铜质门环。顿时,咚咚的声响,传入到大宅之中。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响起:“来了。”   三人没等多久,门里便响起了门闩抽动的声音。紧接着,一扇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露出里面一个身穿青色长袄,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她抬起一双掩藏在垂皱眼皮之下的眼睛,望着宋老道:“来干嘛?”   宋老陪笑道:“这两个小伙子,想来看看他们的那位朋友。那姑娘还好吗?”   老妇人慢吞吞的说:“进来吧,好不好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她侧过身子,示意三人进院。   宋老领头,林竹在中间,施以德殿后,三个人一个接一个的走进了四合院。林竹一进门,便打了个寒噤:“好冷!”院子里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比外面还冷,吹得人遍体生寒。并且,还有种阴森森的感觉。院子里的地面上,是方方正正的大青砖铺地,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一条碎石小径,通往正对面那高大宽敞的堂屋,门前两根黑漆柱子巍然伫立。几个褪了色的红灯笼,垂吊在屋檐下轻轻摇晃。   老妇人等三人进了院子,重新关上门,插上门栓。她并没有带三人进堂屋,而是领着他们往右侧的稍低矮一些的屋子走去,边走边说:“那姑娘在这边,跟我来吧。”   三个人跟着老妇人往右边屋子走去,林竹落后一步,走在了最后面。突然,他感觉背后有道视线,正盯着己方几人。是宋老所说的那位老姑娘吧?他转头望去,瞧见堂屋里面,高高的雕花门槛后方,站着一个幽灵般的人影。她的身材极高极瘦削,纸片人一般弱不禁风的感觉。身上穿着暗红色的对襟长棉袄,那颜色简直像是血染的一样。具体看不出她多大年纪,只看见她的脸色苍白得不似真人,一双黑色眸子极为幽深,薄而无血色的嘴唇抿着,面无表情的看着林竹几人。   到底是收留了白宁的主人家,林竹礼貌性的冲着红衣女笑了一笑。红衣女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是冷冷的看着他。林竹尴尬的转回头去,心里腹诽着真是个怪人。   跟随着老妇人走进右侧房屋,林竹借着雕花木格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打量着这间屋子。整间屋里的家具陈设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古色古香的感觉。正中靠墙摆放着一张雕刻着非常华丽精致花鸟花纹的红漆木床,简直像间小屋子一样。这种老古董似的床,林竹只在电视上见到过。床铺之上,盖着绣有凤穿牡丹的被子的白宁半躺着,微笑着看向他们。   白宁首先问的是江子修的身体状况,然后又问了林竹二人。得知出了车祸的四人都没有缺胳膊少腿,终于安心下来。林竹又为自己的冒失道歉,白宁摇摇头说不要紧,谁都有失手的时候,大家没事就好。又说:“看样子,我们得留在这个村子休养一段时间才能离开了。”   林竹道:“是啊,得叨扰他们一阵子了。我和以德倒不要紧了,就是你和子修,还需要休养”   听了他的话,宋老在一旁笑呵呵的说:“没事,你们要住多久都行。”这时,离开了一会儿的老妇人端着一个搁着三只青花茶碗的托盘走进来,闻言抬眼睃了林竹几人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气氛瞬间尴尬起来,施以德忙提起别的话题,将话岔开了。   三人离开大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幸好宋老早有准备,带了手电筒。出门的时候,林竹看见老妇人手握一只头部有火苗的长竹竿似的东西,将檐下的红灯笼一只接一只的点燃。幽幽的红光,照得大宅古意横生。但其中,却又透着一丝诡异的恐怖感。走出去老远,回头还能看见那透着红色的古宅大院,静静的伫立在山间。林竹突然莫名其妙的觉得,就算那古宅突然变成个巨坟,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稻草人(3)   林竹发现自己,正走在田间小路上。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抬头望望天空,那里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就像是血液被水冲淡了的那种颜色。在他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却有着许多近似人类的身影,那是田间一个又一个的稻草人。它们伫立在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上,在混合着血腥味的风中,摇晃着,摇晃着。渐渐的,它们开始嘶喊。起先是一个声音,尖利却又微弱。很快的,一个接一个的喊了起来,混合成一股凄厉的声音的洪流。这声音刺耳极了,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接连扎入心脏。林竹忍不住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却没有任何用处,因为那声音无处不在。   我该怎么办?对了,赶紧跑,我要离开这里。他迈开双腿,拼命的朝前跑了起来。路途中,他经过了一个个稻草人。它们那稻草扎成的脸孔,变得一个比一个更狰狞。棕黄色的稻草皮肤扭曲着,挣动着,像是里面藏了一大堆蚯蚓。一张张可怕的脸孔逐一在眼前晃过,突然,他看见稻草下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着。随着这双眼睛的出现,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在稻草下面露了出来,它们有生命了!无数双凶光毕露的眼睛,在黑土地上接连闪动。它们僵硬的挥动手臂,扭动双腿,它们要从束缚它们的木棒上走下来了!   这可怖至极的场景令林竹更加恐惧,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想要逃离这里。跑啊,跑啊,再努力一下,就要跑出这片田野了!忽然,远远的,他看见一个人影,站在田间小路的尽头。那个人影身下没有插在地上的木棍,那不是个稻草人。是谁在那里?渐渐的,他距离那人越来越近了,可以看清楚对方了。那是个削瘦如纸片一般的女人,身穿暗红色的对襟长袄,脸色也白得像是纸一样。她定定的看着林竹,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用口型对他说道:“你跑不掉的。”   你跑不掉的,你跑不掉的,你跑不掉的……   “啊——”林竹惊叫着从噩梦中醒了过来,睁眼看见的,是发黄的蚊帐顶。睡在旁边的施以德,鼾声如雷。他狂跳的心脏慢慢安定下来,一摸额头,上面尽是冷汗。今夜的月亮好像很亮,淡淡的白光从窗纸上透了进来,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白色的长方形。林竹睡不着了,他下了床,在窗前坐了下来。竟然会梦见稻草人和赵家那个奇怪的女人,大概是因为,他们给自己留下太深的印象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林竹总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总觉得这个表面上安宁的村庄其实隐藏着什么。他暗自决定,只要白宁和江子修能下床走动了,就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   正思忖着,突然,一阵细微的哭泣声,在窗外响了起来。夜半三更,竟然有人在窗外哭泣,林竹惊得跳了起来。听那声音,似乎是个女人。“是谁在外面?”林竹壮着胆子开口问道。   一道人影,映在窗纸上。那影子看起来很是优美,有着长长的头发,身材□□,给人一种风姿绰约的感觉。林竹看着那人影,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样。……想起来了!这好像是,白天见过的,那个穿白裙子的稻草人啊!   一时之间,林竹几乎以为自己仍然身在梦中。他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的感觉令他头皮发炸。不是梦,是真实的世界!他抬眼望向窗外哭泣的身影,那长头发,那依稀的长裙轮廓,实在是像极了那个稻草人。不,不可能,怎么会刚刚才做一个草人活了过来的梦,然后就真的见到一个能活动能哭泣的稻草人呢?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啊!   林竹在屋里惊疑不定,屋外的人影仍哭个不停。那悲戚的音调,仿佛她正承受着极度的苦难一样。“施以德,快醒醒!”林竹忍不住高声叫喊起来。   躺在床上正酣睡的施以德在林竹叫唤了好几声之后,才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含含糊糊的说:“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干嘛?”   “你看,你快看窗户!”林竹惊恐不已的指着窗子说道。   施以德闻言睁眼看向窗户,除了一窗淡白的月光,什么也没有看见。“啥也没有啊,你叫我看什么?”他不明所以的说道。   “人,外面有人啊,你看不到吗?”   “你眼花了吧,连个鬼影都没有,还人呢!大半夜的你不睡,我还要睡呢……”施以德不耐烦的一边说着,一边又躺了下去。很快,便再次发出鼾声来。   林竹呆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一片白色的窗户,根本没有什么人影在。难道是我睡糊涂了吗?不,我真的看到了,也听到了。他抬起双手伸出中指,用力的按揉两边太阳穴,疼痛的感觉令他越发清醒。这个村子有古怪,我们得尽快离开。   在林竹度日如年的等待中,白宁和江子修一天一天的好起来。施以德完全不明白林竹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他说:“这个村子里的人还挺好客的,风景也还不错。我们反正是出来旅游的,在哪里玩不是玩,干嘛这么着急?”   林竹皱着眉头,说道:“你就没发现,这个地方有些不对劲?”   施以德嗤之以鼻:“怎么不对劲了?我看你就是想得太多,婆婆妈妈的。”   施以德对林竹的话满不在乎,林竹也无法。只是,终于等到白江二人可以下床走动了,他立即就要离开。他找到宋老,对他说道:“宋老,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照顾,我的朋友们都能走动了,就不麻烦你们了。我想请问你,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到哪儿找车子乘坐呢?”   宋老眯着一双泛黄的眼睛,看着他说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啊,再多住一段时间吧。老头子家里有了你们两个年轻人,热闹多了。这一走,恐怕老头子就再也难见到你们了。”说着,还抬手拭擦了一下眼睛。   林竹忙道:“怎么会难见到呢,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看你老人家的。请你告诉我,怎么坐车吧。”   宋老道:“我们村里是没有车的,也不通公路。村里人要出去的话,就要徒步走上好几个小时,到镇上去坐车。你们要离开的话,也就得走路了。”   林竹闻言发起愁来,他自己跟施以德走几个小时的路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白宁和江子修的身体才刚恢复,恐怕没有精力徒步走那么久。这可怎么办呢?难道还得继续等下去吗?他真的满心不愿意。   不管林竹有多么不愿意,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他只能继续在村里住下去了。尽管村里人没有一点不耐烦,非常愿意继续招待他们,他还是很焦心。越是在这里住得久,就越是不安。但若是非要他说出个理由来,他也说不出站得住脚的理由。就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吧。   林竹每天都会去看白宁和江子修,看他们的身体恢复得如何。这天,他又去到江子修住的那户人家。走到院子外面,他看见大门半敞开着,没有人在。大概,是出去务农了吧。这里的人们,就是全家都出门了,也不会锁门,颇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良好风气。   抬腿跨过门槛走进屋,他喊了声江子修,却没有得到回应。难道睡着了吗?走进江子修的房间,屋里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床铺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江子修去哪里了?可能,是去看白宁了吧。   林竹想了想,转身往屋外走去,想着他反正也要去看白宁,正好两个人一起看了。穿过遍布稻草人的田野时,他目不斜视,刻意不去看那些稻草人。总觉得越看它们,就越感到不安。在经过那个身穿白色长裙的稻草人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了它一眼。那破破烂烂的裙摆,在风里飘来荡去,有种凄凉的感觉。他转回头,抬脚继续朝前走,突然耳际传来一声抽泣声,惊得他猛然一抖。抬眼四顾,除了他自己,并没有其他人在,哭声是哪里来的?   心脏砰砰的乱跳着,林竹对自己说,一定是我听错了,那大概其实是风声吧!这样安慰着自己,他加快了速度,一路小跑着,跑出了田野。   站在赵家大宅的黑漆大门外,林竹抬手敲了敲门环。随着门板开启的声响,出现在门后的人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位姓魏的老妇人。门里的人身穿暗红色的对襟长袄,一头乌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圆形发髻,脸色苍白如纸人,却不是那位赵家姑娘又是谁?   林竹笑了笑,说:“是你来开门啊,魏姨不在吗?”他原本没指望能得到回应,因为在仅有的几次见面中,赵家小姐对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没想到,今天他却得到回应了,门里的人开口道:“她出门去了。”声音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冰冰凉的。    ☆、稻草人(4)   听到赵小姐回答了他的问话,林竹颇吃了一惊,愣了愣才慌忙说道:“魏姨出去了啊,我,我来看看白宁。”赵小姐没有再说话,只是侧过身体,示意他进院子。   林竹进了院子,径直往右侧白宁住的屋子走去。进了屋,他看见白宁正坐在窗前的红木书桌前,垂首翻看一本线装书。跟白宁打了招呼后他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江子修呢?”   白宁抬起头看着他奇道:“他没有过来啊,你怎么会以为他在这里?”   “他不在这里?”林竹听了白宁的话,感到很是奇怪,“那他去哪里了,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不在屋里啊!”   “可能是去外面散散心吧。”白宁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一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呢,谁也不能要求他整天闷在屋里吧?   坐了一会儿,林竹起身准备离开了。走到屋外时,他一眼就看到赵小姐背对着他在院子里的花坛边,直直的站着。长方形的石砌花坛里没有花,只有几丛枯枝败叶,在寒风中簌簌作响。他走到她身后,开口说道:“白宁多亏你们照顾了,谢谢。”说完他等了一阵子,没有得到回应,甚至她根本没有转过身来。冬天的冷空气一股一股往身上扑,扑得在屋里捂出来的热气全没了。站在院子里,能听到外面竹子被风吹动的声音,沙沙,沙沙……   林竹感到了一丝尴尬,他转过身往院子外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就被叫住了,赵小姐开口道:“等等。”   闻言,林竹回过头看向赵小姐,有些诧异的问道:“有事吗?”   站在古宅大院里的红衣女人定定的看着他,没有开口。她身后的堂屋两扇大门敞开着,里面没有灯光,有的是深深沉沉的黑暗。那黑暗里仿佛隐藏着什么,正欲择人而噬。林竹一阵恍惚,忽觉那脸色惨白的女人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用口型对他说:“你跑不掉的……”   梦境突然变成了现实,林竹在刹那间几乎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噩梦之中。然而等他定睛看去,看见赵小姐仍是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没有笑,没有开口。刚才的情景,难道只是他的错觉吗?他忍不住问道:“赵小姐,你刚才说什么了?”   赵小姐缓缓的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有说。”说完,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了。   林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抬起脚往外走去,离开了古宅。一路上,他都在思索适才在赵家大院里所见到的场景,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想来想去,不得要领。   时间已经是傍晚,金红色的斜阳有气无力的挂在西边的天际,照得云层紫一片,红一片,黄的又是一片,色彩浓丽得像是一幅古典油画。披着一身夕阳余晖,林竹来到了谢家的小院前,想着江子修应该回来了。   走进小院子的门扉里,谢家姑娘正坐在门前吃晚饭。她身穿蓝底白花的棉袄,拖着油黑粗长的大辫子,手里捧着粗瓷大碗,正埋头苦吃。看见林竹进了门,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问道:“林哥来了,吃了饭没有?”   虽然已经饥肠辘辘,但林竹还是笑道:“已经吃过了,我来看看江子修。他在屋里吧?”   谢家姑娘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江大哥不是已经走了吗?你不知道?”   “他走了?怎么可能!”林竹吃了一惊,“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是今天早上,吃过早饭就走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林竹感到烦躁而不解,江子修不可能抛下他们三人一个人离开的。可是,谢家四口人同一张嘴,口口声声说江子修真的一个人走了。怀着愤怒不安的情绪,他离开谢家回到了宋老家里,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施以德。   “我不相信江子修会一个人离开,这个村子一定有问题!”林竹说道。   施以德皱起了眉头,第一次相信了林竹的话,他说:“我也觉得老江不可能一个人走掉,不说别的,他女朋友还在这里呢!”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本来我打算就这两天就该上路了,可现在,要是我们走了,江子修还在这里,该如何是好?”   “今天外面已经黑了,明天我们起个大早,找到白宁,三个人一起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施以德说道。   林竹深深呼出一口气,无奈的说:“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意兴阑珊的吃过晚饭,坐了一阵子之后,便早早的上床休息了。半夜,林竹被小腹的酸胀闹醒,睁眼下床去上厕所。山村里老式房屋的厕所并不在屋里,一般是挨着猪圈另起一间小屋,底下挖个坑,上面盖上木板,便是个简易厕所了,宋家也不例外。因此,林竹打起电筒,披上外衣,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一阵冷风便扑面而来,吹得林竹瑟瑟发抖。抬头望望天空,漆黑的天幕中星月稀疏,冷冷清清。想起下落不明的江子修,他叹了一口气,借着手电淡黄色的光圈往厕所走去。   解决了生理问题,林竹拉扯了一下肩上滑落的外衣,抬脚走出了低矮的厕所门。刚一出门,他便瞧见前方栅栏外有个黑糊糊的人影,蹒跚着慢慢朝前走。那身形,竟像极了江子修。惊喜的感觉一下子冲上心头,他禁不住放声喊道:“江子修,是你吗?”   山村的夜晚极为静谧,除了萦绕山岭间呜呜的风声和偶尔的几声细微虫鸣,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了。林竹这一声喊出来,惊得旁边林子里的夜鸟扑棱棱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可是,那人影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兀自缓缓向前走。林竹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走到栅栏外,绕到那人前方拦住了他:“你今天去哪里了?急死我们了知不知道?”   手电光照到人影的脸上,的确是江子修的脸孔没有错。林竹松了口气,又道:“找到你就好了,今晚你就跟我和施以德将就一晚吧,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   江子修听了,含含糊糊的轻声说了句什么。林竹没有听清,侧耳问道:“你说什么?先进屋吧,外面冷得很。”嘴里说着,手上便去拉对方的袖子。一扯之下,对方身体纹丝不动,嘴唇却嚅嚅而动,说了句:“走不成了。”   “什么?”林竹还是没有听清。   江子修忽然尖声叫喊起来:“走不成了!”这一句喊完,他便像是着了魔一般,不断的凄声道:“走不成了,走不成了,走不成了……”   江子修这诡异的言行令林竹又惊又怕:“你究竟是怎么了?什么叫走不成了,天一亮我们就走!”   江子修闭上了嘴,不再说那几个字了。手电大约是快没电了,昏昏暗暗的照着他木呆呆的褐黄色的脸。那脸上,忽而流下两行泪来。林竹注视着他,突然觉得不对劲。江子修的皮肤虽然不算白净,却也不是这种黄泥般的颜色啊!不自觉的,林竹伸出手,抚摸上对方的脸颊。触/手只觉得粗糙得吓人,还有种毛刺刺的感觉。这,这是……他忍不住凑近了去细细观看,这黄惨惨的色调,这一道道的纹路……啊!这,这不是稻草吗?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江子修他,他怎么变成稻草人了?手电筒咚的一声掉落在地,林竹踉跄着退后几步,想要高声喊人,喉咙里咯咯作响,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对面的江子修呜咽出声,越看越不似活人,就连发出的声音也不像人声了。他僵直着一步步朝林竹逼近,嘴里发出涩滞难听的声音:“走不成了——”   前方那貌似江子修的人形怪物一步一步越走越近,晦暗的微光中那张稻草脸孔愈加可怖。林竹腿脚一软跌坐在地,随着对方的逼近双手撑地往后退却。碎石扎得他的手掌出了血,他也不觉得痛。终于,他可以发出声音了,放声大喊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凄厉的喊声像刀子一样划破寂静的山村夜晚,屋里面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窗户被昏黄的灯光照亮。披着衣服的宋老手持油灯匆匆走出,身后跟着一脸不明所以的施以德。两人一路小跑着来到林竹身旁,一前一后的开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竹惶惶的指向前方:“那里,那里有怪物——”   那二人随着林竹手指的方向看去,接连开口说道:“没有啊,你是不是眼花看错了?”“是不是看到什么野兽了?冬天食物不好找,山里的野兽常有到人家里叼鸡鸭的。”   闻言,林竹转头望去。却见原本怪物所在的地方空无人迹,除了一地枯黄的野草,什么都没有。“我真的看到了,长得像江子修的怪物……”他呢喃着说道,却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那二人说。    ☆、稻草人(5)   “谢家说子修走了?”   “林竹昨晚看见了像是子修的怪物?”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完了林竹和施以德的讲述的白宁禁不住站起身来,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行,我得去谢家问问,他们把子修怎么了,子修绝不可能丢下我们自己一个人离开!”   “你去问也不会有什么用,我跟林竹问了他们好几百遍了,他们一直口口声声的说老江真的一个人走了。我看,得想想其他的办法。”施以德说道。   “什么办法?”白宁和林竹都看向施以德。   施以德突然露出一个有些猥琐的表情,对林竹说:“竹啊,我看谢家那小丫头,好像对你有点意思。不如你把她叫出来,用一下美男计,让她把真话讲出来。”   林竹闻言膛目结舌:“这怎么行!”   白宁恳求的看向林竹:“林竹,为了子修,为了我们大家,你去试一试,好不好?”   看着白宁泪花闪闪的眼睛,林竹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我试一下吧,行不行就不敢保证了。”   三人计议已定,离开赵家大宅往谢家而去。快到谢家的时候,白宁和施以德在一片小树林里等候着,林竹则独自一个人前往那个农家小院,准备施行他们商量的计划。   站在院子棕黄色的木头栅栏之外,林竹看见谢家姑娘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个竹簸箕,里面装着金黄色的玉米粒。她抓起一把玉米,洒在地面上,嘴里咯咯的唤着鸡群。一群花色各异的公鸡母鸡围着她,争相抢吃着地上的玉米粒。   林竹干咳了一声,招呼道:“在喂鸡呢?”   谢家姑娘抬起头看过来,面露惊喜之色,笑道:“林哥来了啊……”说着,又垂下头去,似乎有些羞涩的样子。   见到她这幅羞答答的模样,林竹在心里暗道一声有戏。于是他说道:“那个……等你喂完鸡,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   听了林竹的话,谢家姑娘顿时手足无措,手里的簸箕差点掉到了地下。半晌,她才脸红红的说:“好,好的……马上,我马上出来……”说完,她便转过身,匆匆走进了屋。直到林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才从屋里出来,笑道:“可,可以了,我们走吧。”林竹看见,她换了一件衣裳,原本穿的是一件旧旧的蓝棉袄,现在换成了一件簇新的红底碎花的新棉袄。辫子也重新梳过了,用头油擦得亮闪闪的,还别了一朵粉色绢花在上面。见她如此慎重打扮,没来由的,林竹心中对她感到歉疚起来。这番心意,他注定是要辜负了。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一前一后的慢慢往前走着。今天是个阴天,冷风飕飕的吹着,吹得路旁枯黄的草叶沙沙作响。天空是浅淡的蓝灰色,有低低的云垂着,深灰色的,浅灰色的,一层又一层。山林里偶尔有鸟儿飞起,凄凄清清的鸣叫几声。   终于还是林竹先开了口,他先选了个比较安全的话题:“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谢家姑娘的声音轻得像是蚊子哼哼:“婉莹,我叫婉莹。”   “谢婉莹,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林竹真是没想到,土里土气的谢家姑娘竟有个很动听的名字。“那个,婉莹啊,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不好?”他几近恳求的说道。   “林哥,你是想问江大哥的事情吧?”谢婉莹很是肯定的说道。   “……是的。我知道他一定不是自己先走了,他到底去了哪里?”   谢婉莹突然停下了脚步,林竹也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她。却见她垂着头,看不见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感觉,她好像很是忧伤。   “婉莹?”他试着将声音放得十分轻柔,带着些诱哄的味道,“告诉我,好不好?”   谢婉莹没有回答,一直低垂着头,不言不语。林竹唤了她好几声,突然看见有透明的水滴落在泥土里,才知道她哭了。见她如此,林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的从裤袋里摸出纸巾,递了过去。   谢婉莹接过纸巾,没有拿来擦眼泪,只是紧紧的攥在手心。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林竹,开口道:“林哥,江大哥的确没有走,他,还在这里。”   “真的?”林竹振奋起来了,“他在哪儿?”   谢婉莹却没有回答林竹的问题,只说道:“我们这个村子,名叫哀牢村。”   没料到谢婉莹突然转了话题,林竹愣了愣,也只得顺着她问道:“是哪两个字?”   “悲哀的哀,牢笼的牢。”她苦笑了一下,“我们这里,是个悲哀的牢笼。”   谢婉莹说着这么悲伤的话,眼泪却不再流了。只是那眼底,像是汪着深深的黑色潭水,压住了浓烈的悲哀。林竹看着她,嘴唇嚅动着说了句:“婉莹……”此后便不知再该说些什么了。谢婉莹却又再次开口了,她说:“林哥,我很想帮你,可是,我无能为力。我们走不了,你们,也同样走不了。”说完,她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林竹一眼,然后,便转过身,蹬蹬蹬的跑走了。林竹只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黑油油的大辫子在背脊上跳跃着,像一条灵活的蛇。   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这个村庄是个悲哀的牢笼?又为什么说他们也走不了?林竹一边揣摩着她意味不明的话语,一边往白宁和施以德所在的小树林走去。等他将谢婉莹的话转述给那二人之后,白宁沉默半晌,说道:“她说子修还在这里,那么,有没有可能,林竹昨夜看到的怪、怪物,就是……子修。”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是艰难,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白宁说出来的话令施以德和林竹惊住了,尤其是林竹,他一直不肯相信自己昨夜看到的怪物就是江子修。可是,如果真的如白宁所说,那就是江子修呢?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模样?是谁令他变成了一个稻草怪物?   三人一起沉默了,静谧的空间里,只听见风吹过树林的声响,呜呜,呜呜,像是谁在哭泣。许久之后,林竹开口说话了:“我们,去找找看。”   “去哪里找?”白宁不明所以,施以德也抬头看向林竹,眼中带着疑问。   林竹有些艰涩的说:“稻草人在的地方,田野里。”这话一说出来,似乎,就表示江子修已经不属于人类了一样。白宁的眼里水光闪闪,就快要哭出来了。但是,她很快的点了点头,说道:“好。”   三个人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树林,在林竹的带领下,朝着田野走去。他们所在的山岭地势颇高,远远的,就看见了山下大片大片的田野,那裸/露着的黑色土地。一个个衣饰各异的稻草人,安静的伫立在其中,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生命的样子。林竹突然觉得他们在做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活生生的人类会变成草人,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呢?但是,他还是脚步不停的,朝着田野那边走去。白宁和施以德,安静的跟在他身后。四周响起的,只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天色越发阴沉,密云满布的天空中看不到一丝阳光,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三人顶着刺骨的寒风,走进了田野。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稻草人身上,挨个挨个的寻找起来。没有了山林的阻挡,风势愈加的猛烈,呼呼啦啦摧枯拉朽的刮着,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稻草人身上穿着的破破烂烂的衣裳,似乎将被风吹走。越看下去,越能感受到这些草人的诡异:它们太接近真人了。款式各异的衣裤,不同的身高,不同的体型,还分男女的性别。甚至,还有像是小孩子一般的稻草人。谁会把个驱赶雀鸟的草人做得这般仔细?林竹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他仿佛能看到,在不久的将来,这里的某块田地上,会多出一个新的草人来。它穿着自己的衣裳,有与自己相同的身高和体型。它悲哀的嘶吼着,却没有人能听到它的声音……   恐怖至极的想象令林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刻终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集中精力寻找起与江子修相似的草人来。不知不觉中,三个人慢慢的分开了。而林竹这一边,走着走着,走到了那个穿着白色长裙的熟悉身影前。它看起来还是那样的有风韵,始终站立在这里,不知疲倦,没有终点。林竹站在它面前,盯着它的面容看个不停,不自觉的开口说道:“那天,是你在窗外哭吗?”   穿长裙的草人不言不语,静静伫立。可是,没多久,一声轻笑,响了起来。那笑声十分轻微,林竹几乎以为是风声,或是自己的错觉。但,随即,第二声笑,又再次响起。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绝不是风声或错觉。“是你在笑吗?”他问那草人。    ☆、稻草人(6)   穿着破烂白裙的稻草人安静的伫立在黑土地上,没有哭,也没有笑。它的稻草做成的褐黄色身躯,也没有一点要生出肌肤来的征兆。可那笑声,明明是从它那边传过来的。“是谁在笑?”林竹惊恐的大喝起来。   一点暗红色的衣角,突然从白裙草人的身后显露了出来。“谁在那儿?”林竹大声问道,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可他的手在不停的微微颤抖,透露了他紧张的心绪。风很大,呼啦呼啦吹得那人暗红色的衣摆不停晃动,她慢慢的从草人身后走了出来。惨白如纸的脸色,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发髻,却原来是赵家小姐。在她削薄的身躯之后,是灰沉沉的幽暗天空。一层又一层的厚厚乌云,好像要从空中掉落下来一样。在整个暗沉的天地之中,她那一身的腥红,显得十分的触目。长衣在风里飒飒飘动,像是她穿了一身不停流动着的血。   看见是认识的人,林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问道:“赵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卿容,我的名字叫做卿容。”赵小姐说道,“我在看这些稻草人。”   没想到一向不怎么理睬自己的赵小姐,不,赵卿容会主动告诉自己她的名字,林竹愣了一下,随即便问道:“看稻草人?”   赵卿容缓缓的点了点头,道:“你不觉得,他们很好看吗?”   “好看?或许吧。我更觉得,他们看上去很怪异。”   “怪异吗,我不觉得。”赵卿容绕着白裙草人缓缓的走动起来,一边走,一边轻声曼语,“它们不会背叛,不会离开,它们无比的忠诚可靠。比人要强多了,不是吗?”   赵卿容真是个古怪的人,林竹想到。随即,他忍不住问道:“卿容小姐,你知不知道,我的那个朋友在哪里?”   “你问的,是你的哪一个朋友呢?”赵卿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带着点恶意的笑容。她的发髻散落了几缕下来,随风乱舞,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到她的眼里,藏着些什么。   哪一个朋友?赵卿容的意思是……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林竹心头,他惊恐的左顾右盼,大喊起来:“白宁,施以德,你们在哪里——”空旷的原野上,只有一个一个无声伫立的草人,看不到一个活动着的人影。林竹禁不住大喝道:“你把我的朋友们怎么了!”他转身质问赵卿容,却只看见了白裙草人,那红衣女人已然消失无踪了。顾不得追究她去了哪里,林竹在田野间奔跑起来,边跑边大声叫喊白施二人的名字。呼呼的寒风掠过耳际,草人们的衣裳在风里飘舞,一群黑色的飞鸟飞过天空,呀呀嘶鸣。他找不到白宁,也找不到施以德,整片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自己。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和恐惧感,笼罩住了他。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们,他们不可能就这样消失的,他们不能消失!林竹不停的迈动脚步,在坎坷不平的土地上奔跑着,呼喊着。寂静的黑土地上,没有任何人回应他。每当他看到了像是白宁或者像是施以德的身影时,还来不及欢喜,就会发现,那只是个与她或他身形相仿的稻草人而已。他们,会不会,真的变成了这些草人其中的某一个?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不知道找了多久,林竹发现自己迷路了。放眼望去,尽是田野和起伏的山峦,一户人家都看不到。天快要黑了,他身上没有带任何照明的工具。就是手机,也因为一直收不到信号的原因,被他留在了宋老家里。如果在这之前他走不出这里,恐怕就要在山野中过夜了。来不及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心中充满了担忧和害怕。如果他们真的再也找不到了,该怎么办?如果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该如何是好?   茫然的迈动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没有目底的朝前走着。暮色四合,归鸟朝林,渺渺大山之中,行走着一个孤独的人。走着走着,疲倦已极的他脚下一滑,骨碌碌的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一路上撞到了土包和石头,撞得他浑身疼痛,头昏眼花。当他终于滚落到底,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慢慢的爬了起来。举目四望,却见愈加浓重的暮色中,远远的,一星淡红光芒,出现在山坳里。看到人家了!他连滚带爬的,往那个方向跑去。   人常说“望山跑死马”,果然不是虚言。那一点红光看起来并不算远,可林竹跑了好久,却还是没能接近它。当他来到一小片梯田之上时,看见了一高一矮两个人,正朝着他这方走来。两人距离他越来越近,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年约三旬的妇人,牵着一个身穿红袄的小女孩。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林竹走到她们前方,开口问道:“请问——”话还没说完,那两个人就直直的穿过了他,继续往前方走去。是的,穿过。就仿佛,她们只是个虚幻的影子一样。   怎么会这样!林竹惊出一身冷汗,情不自禁的转身跟上那两个人。他试探着伸出手,往前拂了一拂。果然,他的手轻飘飘的穿过了妇人的身体,就像是穿过一道光。再探那小女孩,结果也是一样。难道,他眼前所见,皆是虚幻吗?   不由自主似的,林竹跟着妇人和小女孩,慢慢的朝前走着。他听见小女孩问那妇人:“魏姨,爹爹和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被称作魏姨的妇人回答道:“卿容小姐,等杜鹃花儿开满山的时候,老爷和夫人就回来了。”   小女孩撅起嘴:“你骗人!每次都是这样说,可他们却一直都不回来!”说着,她甩开妇人的手,独自一人快步朝前跑走了。林竹也加快了速度,跟上了她。   小女孩跑到一块荒田旁,看着田地里伫立着的一只肮脏破烂的草人,喃喃自语道:“如果爹爹和娘亲也像这个稻草人一样,他们,就不会离开我了……”   荒田旁边的山崖下,静静屹立着一座石头砌成的小小的山神庙,庙门上挂着褪了色的红色绸缎。石头雕刻而成的面目模糊的山神爷站在庙里,仿佛正带着不明所以的笑,笑看这世情。小女孩走到山神庙前,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虔诚的祈祷:“山神爷,山神爷,请赐予我将人变成草人的能力吧……”   一阵大风刮过,吹得庙门上面的红绸飞舞起来。一阵轻笑,似乎在风里响起。但随即,又消失了。风迷住了林竹的眼,他禁不住闭上了眼。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所见,已是换了一个场景。   在他眼前,是两扇油光铮亮的黑漆大门,两只流光溢彩的红灯笼,在檐下轻晃着。一排翠竹,在风里沙沙轻响。这里,不是赵家大宅吗?此时,一男一女两个人,正站在竹林之后,相对无言。   许久之后,那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年轻男人开了口,他说:“卿容,原谅我。”   身着红衣蓝裙的年轻女子轻轻的问:“琦哥,你真的要走吗?”   男人垂下了头:“对不起。”   女子笑了,她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男子抬头,面露诧异之色,一句“为什么”尚未问出口,却见女子玉手轻轻拂过他肩头,他的充满年轻活力的皮肤,飞快的变黄变皱。他欲张口,口不能言,他欲抬腿,腿不能动。他,变成了一个稻草人!   女子看着男子逐渐变得狰狞可怖的面容,微笑着道:“琦哥,这样,你就永远不能离开我了。”   女子将草人轻轻抱起,推开黑漆大门,慢慢的走进了院子。她来到左侧一间上了锁的屋子前方,打开门锁,抱着草人走了进去。屋子里面,摆着两张红漆木椅。外形看起来像是一对中年男女的草人,各自坐在木椅之上。女子将男子变成的草人放在那两个草人旁边,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了。你们永远不能离开我了,真好。”   忽然又是一阵风起,吹得林竹流泪闭目。当他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又变了场景。   依然还是在赵家大宅,两扇大门紧闭着。门里,站着成熟了许多的女子和那老了许多的魏姨。门外,是群情激愤,手持火把将大宅团团围住的一大群村民。火光摇曳中,他们在纷纷攘攘着:   “妖孽滚出我们村子!”   “不行,不能让这妖孽活着危害人间!”   “对,滚出来受死!”   ……   “卿容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魏姨惶惶不安,那女子却镇静极了。她安慰般的拍拍魏姨的手:“不要紧,别担心。”   赵卿容将两扇大门打开,微笑着走入人群。红影过处,吵嚷着的人群一个接一个的安静下来。他们再也不能开口说活了,他们再也不能抬腿走路了。他们,一个个的变成了稻草人!   将人群的一大半变成了草人之后,赵卿容温柔的笑着,对剩下的人说道:“不想变成他们这样,就听我的话,安静的留在村子里,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好吗?我,赐予你们永恒的生命。你们也会像我一样,不老不死。”   人们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惶恐不安。很快,随着第一个人的跪下,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去。赵卿容站在人群前方,疯狂的大笑起来。笑声刺耳极了,听得林竹捂住了耳朵。突然他眼前的场景一阵扭曲变幻,当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赵家大宅不见了,人群不见了。他看见自己仍站在那看不到边际的田野里,面前,是身穿长长红袄的赵卿容。她对他说道:“现在,轮到你了。”   林竹惶惶后退,连连摇头:“不,我不要变成稻草人,放过我,求求你……”   赵卿容对他的求饶充耳不闻,兀自缓缓走上前,慢慢的伸出手。就在她的手快要接触到林竹的时候,一个声音阻止了她:“我来代替他,请你放了他。”   林竹转头,看见了那声音的主人,是面露决然之色的谢婉莹。她走到赵卿容面前,说:“我代替他。”   赵卿容看着面前的人,看了很久,然后问道:“值得吗?”   几滴透明水珠,落在黑土地里。而后来的事,林竹就不知道了,因为他突然昏倒在地,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当林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积雪的路边。不久之后就遇到了好心人,停车带他离开了那里。后来,他查了许久,并没有在那附近找到那个名叫哀牢村的小村子。而他的三个朋友,则是永远的消失了。后来的后来,他常常会做一个梦。梦里,在一块望不到边际的裸/露着黑色泥土的田野上,伫立着一个又一个形态各异的稻草人。一个身穿暗红色长袄的黑发女人,慢慢的行走在其中,喃喃自语:“下一个,会是谁呢?”   (本故事完结)    ☆、第二十七层(1)   岳霏一手提着巨大的黑色手提包,另一只手拖着同样巨大的卡通拖箱,在八月的烈日下行走。她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身上也早被汗水浸湿,令她感到非常不舒服。小区里绿树荫荫,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的鸣叫。路边的花坛里,开满了淡黄色的不知名的小花朵。时而有居民牵着狗,或者推着婴儿车,从她的身旁经过。看上去,一派安宁平和的生活景象。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到达了目底地。抬起头眯起眼,她注视着这栋大楼门顶上的红色号牌,上面是显眼的“六栋”两个字,嗯,就是这里了。   推开玻璃大门走进去,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舒爽得令她叹息了一声,好凉快!门里门外,简直是两个天地。拖着箱子走进电梯,她注目于楼层按钮。看起来,这栋大楼,一共有二十六层。按下最顶层的按钮,她放下手提包,靠在电梯壁上,轻轻吁出一口气。   电子显示屏上面鲜红色的数字一层层往上升,不多时就到达了顶层。随着一声轻微的“叮”声的响起,电梯门开启。而铁灰色门板的后面,显露出来的并不是如岳霏所想的过道,却是一个年轻男人。他身材修长,面容清隽,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十分的文质彬彬。恰好,是岳霏喜欢的类型。以后,和这样的人住在同一楼层,想必也是很不错的吧?她这样想到。   年轻男人眼中微露一点诧异之色,轻轻对岳霏点了点头,随即便进了电梯。眼看着电梯门合拢,岳霏才拖着箱子往走廊里行去。这栋居民楼一层共有四套住房,其中的2603号房,便是她刚租下来的新家了。   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轻轻将深蓝色的防盗门推开,空荡荡的房间就展现在岳霏面前。这是一套二室一厅的小型住房,因为是出租屋,装修和家具都非常简单。浅蓝色的墙壁,白色起淡绿花纹的地板。客厅里只有一张棕色布艺沙发椅和小巧的木质镶透明玻璃的茶几,卧室里亦只有很普通的一张白色硬板床,再配上必须的简单电器,一切就尽在于此了。要想过得舒适,还得自己慢慢添加家具和陈设。不过,岳霏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她租下这套房子的价格非常的便宜,要低于市价一两成。要说呢,是自己的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放下手提包和箱子,取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岳霏慢慢的走到阳台上。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飘着,那种纯粹的蓝色,令看到的人心情都好了起来。几只鸟儿展翅从半空掠过,身姿飘逸。对面阳台上晾晒着满满一架子衣裳,五颜六色,随风飘展。一只白色大狗将前脚搭在阳台桌上,站起来冲着她汪汪叫了两声。禁不住,她微微的笑了起来。   稍微休息了一阵子后,岳霏就出门去了附近的超市,大包小包的买了许多生活必需品。然后,就是收拾屋子,安置物品,擦洗橱柜和地板。当一切忙完之后,她已经累得不想吃晚饭了。于是,她在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之后,便躺到了床上。因为太累,脑袋刚一沾上枕头,意识就开始模糊了。   半夜时分,岳霏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右手习惯性的摸到了床头柜上,却摸了个空。愣了一会儿,她才想起今天刚搬家,忘记了在床边搁上一杯水。打着呵欠从床上爬起来,她慢慢走到厨房里,从水壶里倒出一杯凉开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喝完水,正准备放下玻璃杯,突然头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惊得岳霏手一抖,差点将杯子摔在地板上。她仰头看向天花板,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这么晚了,楼顶上怎么还有人在?在干什么,弄出这么大的响声来?   楼顶巨响响起之后,略微寂静了几分钟。随即,又响起了啪嗒啪嗒的沉重的脚步声。那人拖着脚步走来走去,弄出许多零零碎碎的声响来,吵得岳霏心烦不已。她忍不住拿起一旁的晾衣杆,砰砰的敲击了天花板几下,口中还喊道:“不要再吵了!”   这么做还是有效果的,楼顶上果然安静了下来。但是,没有过多久,又传来了怪里怪气的笑声。大半夜的,听到这古怪笑声,令岳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在,笑了几声之后,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叹了口气,她回到床上躺下,不多时就又睡熟了。   在岳霏搬入星梦小区六栋2603号房的五天之后,一个将近午夜十二点的深夜里。一个浑身透着疲倦感觉的中年西装男人,慢慢的走在通往六栋居民楼的红砖道上。因为夜色已深,小区里基本看不到行人了。只有偶尔的一两声犬吠,划破寂静。道路旁边彻夜不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变了形,像个潜伏在地面上的幽灵。   西装男人两手插在裤袋里,腋下夹着个黑色的公文包,拖着脚步走进了六栋的玻璃大门。电梯正好停在一楼,他按下按钮,走进电梯门,闭着眼靠在了电梯壁上。因为极度的疲倦,他忘记了按下楼层按钮。虽然如此,在过了几秒钟之后,电梯依然开始缓缓上升了。   楼层显示屏上面鲜红色的数字一直在往上升,1、2、3……10、11……23、24、25,很快,电梯就到达了最高的第二十六层,然后,停了下来。可是,西装男人依然靠在电梯壁上没有睁眼,自然也就没有看到打开的电梯门。几秒钟之后,电梯门关闭,然后,它开始再次上升。如果西装男人此时是睁着眼睛的话,一定会受到极大的惊吓。因为,电梯井应该在第二十六楼就到顶了,没有法子再继续上升。可是,现在,它却在往上走着。不紧不慢的,不容抗拒的。   并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电梯停止了上升。并且,缓缓开启了电梯门。这个时候,西装男人终于睁开了眼。但是,从他的眼神看来,他还是不怎么清醒。他将公文包换到手上拿着,提起脚步,走出了电梯。如果不是因为连续几天长时间的加班带来的极度困乏,他就会注意到,电梯外面,不应该是这样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丝灯光。那么,他也就不会这么随意的走进那片黑暗了。可惜,没有如果。   等到西装男人走出电梯之后,铁灰色的两扇门板迅速关闭。然后,它消失在了茫茫黑暗之中。就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此时,夜色深浓,小区里的多半人家都已经熄灯了。但是,六栋的2601号住房里,还是灯火通明。客厅里,一个身穿粉红睡袍的中年妇女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板对着电视无聊的按来按去,时不时低头看一下腕表,脸上露出忧色。她喃喃自语道:“昨天的这个时候已经回来了啊,怎么今天到了这时还不回来?”说着,她拿过放在浅黄色木质茶几上面的手机,拨出号码。可是,耳际传来的,是对方手机不在服务区的通知。她焦躁的说道:“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会不在服务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在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屋外传来了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等得焦躁不安的中年妇女脸上露出喜色,从沙发上起身,一边往门边走,一边说道:“这个死鬼,终于回来了,也不知道吃了饭没有。”   深蓝色的铁门被打开,显露出门后的人。西装中年男人面色苍白,原本拿在手里的公文包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他的眼神直愣愣的,木然的看着空气。中年妇女走到他面前,开口道:“死鬼,这个时候才回来,去哪里风流快活了?嗯?打电话居然不在服务区,你倒是跟我解释解释,人在什么地方会收不到手机信号……”她一边唠叨,一边从门边鞋柜里取出拖鞋放在男人脚边,没有注意到对方不同于平常的神情。   西装男人没有脱掉皮鞋换上拖鞋,他径直进了屋,朝着厨房走去。中年妇女跟在他身后,还在不停叨叨着:“怎么也不换鞋,饿了吗?饭在电饭煲里还是热的,我马上给你热下饭菜……”   深夜两点多钟,熟睡中的岳霏突然被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梦中吵醒。她睁开眼坐起身,侧耳细听,却再没有什么声音传来。难道是我睡糊涂了?她揉揉眼,再次躺了下去。很快,就又进入到了睡梦之中。2603号房里一片静谧,而同一层的2601号房间里面,此时却是一片凄惨景象,宛如人间地狱。中年妇女躺在地板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却已经涣散。她那粉红色的睡袍,染上了一大片血红。好几个深深的创口,埋在血红之中。殷红的血液流出睡袍,流淌在棕色木质地板上,面积仍在缓缓扩大着。    ☆、第二十七层(2)   站在死去的女人身旁的中年男人,身上的浅灰色西装之上,也溅满了鲜血。他垂着脑袋,手里握着一把沾血的长长的水果刀。刀刃上,仍在往下滴落着血液。一滴,两滴……突然,他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随即,他用双手握着刀柄,将刀子高高的举了起来,用力的朝已经死去的女人的胸口插下去。一下、两下、三下……一直到,女人的胸膛血肉模糊,一直到,他的脸上被血水溅满,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时间慢慢的过去,东方的天际渐渐出现了鱼肚白。而在那白色的深处,又开始逐渐呈现出一点金红。沉睡的城市一点一点被唤醒,汽车一辆一辆的出现在道路上,人们一个接一个的起身。洗漱,用早餐,出行……然而,有些人,已经永远不能起身了。   星梦小区六栋的2601号房间里,中年女人的尸身早已经冰冷。她被刀子扎得血肉模糊,不怎么能看出原本的模样了。在她身旁跪坐了一宿的男人,眼神逐渐的清醒。终于,他看看自己的血手,又看看妻子的尸体,痛苦的嚎叫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站起身,走到卧室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又到卫生间洗起自己的双手来。他洗得很认真,很仔细。做完这些之后,他坐到书桌前,取出一张便签纸,在那上面写下漆黑的几个端正的字:第二十七层。   写完之后,男人站起身来,慢慢的朝着阳台走过去。站在栏杆前头,他留恋的看了一会儿这个世界,然后,纵身跃了下去。不多时,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响了起来,随即,尖叫声,吵闹声,还有哭泣声,在楼下逐一响起。   楼下的吵闹尖叫声,让岳霏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她从床上坐起身,趿上拖鞋,朝着阳台走去。走到铁灰色栏杆前探出头,眼前所见令她迷糊的脑子瞬间像是被泼了凉水一样。楼底的灰色砖地上面,仰面躺着一个身穿白色衬衣的中年男人。一大滩黑红色的血液,缓缓在他身体底下晕开。一圈早起的人围在他周围,指指点点,亦有人拿起手机打电话,大约是在报警。   收回身体不敢再看,岳霏走回到屋子里,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啜饮,想让自己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没想到一大早的,这栋楼里竟然有人自杀。应该归咎于这个令人窒息的世道吗?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岳霏不用去上班,她是个美术设计师,时不时自己在网上接一些单子做,日子过得很是悠闲。坐在沙发上喝完一杯水,然后又泡了一碗麦片吃下肚。做完这些以后,楼下才传来警车鸣笛声。本以为不会有自己什么事,没想到快要到中午的时候,她的家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外面站着几个穿着警服的人。领头的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性警/察对她说,关于隔壁2601号房间的案子,有些事情想要询问她。   岳霏不明白,看上去就是一桩很简单的自杀案啊,有什么好问她的。这时警/察们告诉她,2601号房的男主人杀害了女主人,然后才跳楼自杀。岳霏小小的“啊”了一声,想起了半夜时分自己听到的那声惨叫。原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竟然不是。现在想起来,真有些不寒而栗。   岳霏请警/察们进屋坐下,一边回答他们的问题,一边悄悄打量着其中一个人。那个年轻警/察身材修长,面容清隽,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竟是那日她出电梯时遇到的那个男人。真是巧了,谈话中得知他名叫常曦,就住在这一层的2604号房间,跟她是邻居。得知这一点,岳霏不禁在心中窃喜着。   关于隔壁的谋杀加自杀案,岳霏能提供的线索也就是半夜的那声惨叫了。而警/察们也只是来走走程序,并没有打算真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因此,询问很快就结束了。送走他们之后,岳霏回到沙发上坐下。想着原本以为只是这栋楼里有人自杀而已,没料到竟还有谋杀,并且就在她家隔壁。想着想着,不禁感到了惧意。唉,是不是不该搬到这里来呢?不过,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都提前交了半年的租金了。好歹,过了这半年再说吧。   这日之后,岳霏与住在2604号房间的警/察常曦,慢慢的熟悉起来。都是独自租住在外的单身男女,偶尔互相帮助一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比如,岳霏请常曦帮忙换个灯泡,常曦请岳霏帮忙收个快递,这样的事,令他们一天比一天关系更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或许,有一天,真的能够如岳霏所愿也不一定。   这一天晚上,岳霏一时兴起,做了几个好菜。想着自己也吃不完,于是便邀请了常曦来一起用餐。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的谈几句话。说话间岳霏突然想起隔壁的案子,开口问道:“隔壁的杀人案查清楚了吗?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杀他的妻子?”   常曦夹了一筷子宫保鸡丁放进嘴里,回答道:“查清楚了,是因为他妻子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动用自己家庭的存款给她弟弟付了买房的首付。因此生怨,导致了杀人事件。但是,有件事很奇怪,我们一直没搞懂他留下的遗书的意思。”   “哦?遗书一般不就是交待一下后事吗?那人留下的遗书上面写了什么?”岳霏有点好奇的问道。   “第二十七层。”   “什么?”岳霏没有听懂。   常曦放下筷子,抬手指了指天花板,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岳霏懂了字意,却还是不怎么明白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她说:“我们这栋楼只有二十六层啊,二十七层是指的楼顶上吗?”   “应该不是,我们查了楼顶,什么也没有发现。何况一般人都会说是楼顶吧,谁会把楼顶说成是第二十七层呢?”   “也对哦。”岳霏回答了一句,转而说起了别的事。两人关于隔壁血案的对话,就到此为止了。在那个时候,两个人谁都没有料到,就在一天之后,这栋楼里,又发生了一起恐怖的杀人事件。   时间依然是深夜,一个身穿酒红色露肩紧身短裙,留着波浪卷发的年轻女人,脚步踉跄着走在通往星梦小区六栋楼的红砖道上。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晕开,艳丽的大红色口红漏出了一些在嘴唇外面。看上去,有点狼狈。她甩着手中小巧的银色手提包,一边走着,一边骂骂咧咧:“妈/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占了那么多便宜,都舍不得多给点小费……”从她的装扮和言语中能够看出来,她所从事的,并不是什么正当职业。   年轻女人走到六栋楼的底下推开玻璃大门走了进去,进门的时候,还差点腿软的摔了一跤。她似乎喝了不少的酒,面颊红艳似火,眼睛里水润而朦胧。她走进电梯门之后,就靠在了冰凉的电梯壁之上,舒服的吁出一口气。她只顾着感受背部传来的清凉舒适,忘记了按下楼层按钮。尽管如此,电梯还是开始缓缓上升了。一层,两层,三层……一直到,最高的第二十六层。到了这一层时,电梯门开启了。但是,年轻女人仍眯着眼靠在电梯壁上,没有注意到门打开了。于是,电梯门慢慢关闭,又再次开始上升。   当电梯门终于又一次的开启时,楼层显示屏上面鲜红的数字显示的是27。女人身子歪斜的靠在电梯壁上面,好一会儿之后才睁开眼。她抬头看看显示屏,摇摇头,眨眨眼,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看清楚那个数字之后她咕哝道:“第二十七层……有这个楼层吗?”说着她伸出手去按16这个数字键,又接着去按关门按钮。可是,她按下的按钮都没有反应。电梯门还是那样敞开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深沉的黑暗。   “怎么回事?”女人皱起眉头,又再次试了试其他的按钮,却没有一个按钮是有反应的。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还是先出去再说吧,别等一会儿被关在里面出不去了。”说着,她甩着银色小手提包,迈步朝着电梯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怎么这么黑,停电了吗……”   与此同时,星梦小区六栋楼的1603号房间里,烟雾袅绕。一个留着及肩长发的年轻男人坐在电脑前,一边叼着烟,一边玩着电脑游戏。鼠标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存了一大缸烟蒂。男人聚精会神的玩着游戏,时不时冒出几句脏话,显然是在骂游戏里的玩家。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男人放开鼠标,取过搁在一旁的手机看看时间,骂道:“死女人还不回来,老子饿得头都晕了,死哪里去了!妈/的,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二十七层(3)   长发男人站了起来,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门看了看,又气恼的一把甩上门。“靠,什么都没有!死女人整天干什么吃的……”他取出一盒方便面拆着包装,一边拆,一边不停嘴的骂着。就在这时,钥匙开门的响动,在门外响了起来。   听见动静,长发男人停止了拆方便面包装的举动。他放下方便面往门口走去,嘴里还说着:“妈/的,终于回来了,还当你死在外头了呢!”   铁门被打开,穿酒红色紧身短裙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的模样比先前更加狼狈,一头波浪卷发乱七八糟的披在肩背上,脸上的妆容完全花了。她满面泪痕,神情恍惚,不言不语的站在那里,什么动作都没有。   看着她不堪的模样,男人却什么都没有问她,他更加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视线转向她的两只手,除了提着一只银色手提包之外,其他的就再没有了。他懊恼的骂了起来:“靠,这么晚才回来就不说了,居然连一点吃的都没买,你想饿死我吗?”   听了他的话,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来看向他。女人的眼神令男人吃了一惊,那里面仿佛饱含着无尽的凄楚、委屈、愤怒……他从来不知道,人类的眼神会传达出这般复杂的情感。但随即,他恼羞成怒了,大喝道:“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老子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在男人不停嘴的辱骂之中,女人穿着尖细的黑色高跟鞋歪歪扭扭的走进了屋。她径直走到厨房里,拿起一把锋利的菜刀,甩掉脚上的高跟鞋,飞快的冲着男人跑了过去。男人没有反应过来她在干什么,犹自在骂骂咧咧。女人高高举起菜刀,没头没脑的朝着男人砍了下去。血花飞溅中,男人惊恐的喝叫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你在干什么……”   女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停的用尽全力砍下去。很快,男人就再也喊不出一句话来,并且,面目全非了。他的脸上尽是血淋淋的刀痕,就像是被刀子一刀刀切开用来腌渍入味的鱼一样,分开成了一块一块的。可女人并没有停手,她还在不停的砍着,眼睛血红,像是疯魔了一样。淋漓的鲜血,溅在她的身上和脸上,溅在一旁蓝色的沙发和透明的玻璃茶几上……   深夜安宁的居民小区里,还亮着灯光的窗户已经没有几扇了。大多数人,已经进入了或甜蜜或苦涩的梦乡。没有人知道,在其中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里,正发生着骇人听闻的血案。六栋楼的2603号房间里,岳霏稍微醒过来了一下,喝了几口水之后,再次躺了下去,很快就睡熟了。她不知道,就在她身下隔着几层楼板的房间里,一个人正像猪狗一样被屠戮着。血腥的味道,弥漫着整个房间。   第二天晚上,岳霏接了个单子,做到了很晚才完成。将完成品发送出去之后,她看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了。正准备洗漱入睡,突然听见了走廊上传过来的脚步声。根据她的经验,应该是常曦的脚步声。他竟然这么晚才回来?   岳霏制止了自己走向卫生间的脚步,转而走到了门边。把门打开以后,果然看见了常曦,带着一脸的疲倦神情,正准备掏钥匙开门。“今天很忙吗?这么晚才回家。”她冲着英俊的制服男人招呼道。   常曦闻言转过头,对她笑了笑,说道:“是啊,又发生了杀人案件,忙到了现在。”   “吃过了饭没有?没有的话我给你煮碗面吧。”   常曦想了一想,回答道:“没有,那就麻烦你了。”说着,将钥匙揣回裤袋里,往岳霏家里走了过来。   岳霏最擅长做的是番茄鸡蛋面。先将适量的油烧开,然后放入鸡蛋炒至金黄色,接着倒入切好的番茄一起翻炒。炒熟之后,加入水烧开,最后放入面条,加进调味料。面条出锅时,撒上一把切得碎碎的香葱。这个时候,蛋香、番茄香和葱香味融在一起,令人垂涎。   两个人每人吃下去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后,坐在沙发上喝着茉莉花茶消食。茶香氤氲中,岳霏问道:“发生了什么案子了?”   常曦喝下一口热腾腾的淡绿色茶水,开口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又是在这栋楼里发生的。”   岳霏闻言吃了一惊:“什么?怎么又是发生在这里?”   常曦把案子给岳霏讲述了一遍,最后叹息着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被砍成那个样子的尸体,简直有些不像是人了。”   岳霏听得很是专注,她问道:“那么,凶手竟然是死者的同居女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交待了原因没有?”   常曦摇了摇头道:“没有,从她嘴里问不出来什么了,她疯了。”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到茶几上,又道:“根据我们的调查,死者平时不去上班,整天在家里打游戏,靠着女朋友去做三/陪来养家糊口。再加上他对自己女友的态度也很差,整日非打即骂。估计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平时一直累积着怨恨,突然一下子就爆发了。所以……”   “这样啊,其实也难怪……”沉默了一会儿,岳霏又道:“她真的精神失常了吗?”   “是的。”常曦回答道,“不管问她什么都不回答,只是一直喃喃自语着同一句话。”   “哦?什么话?”   “第二十七层。”   “又是这句话?”岳霏惊叹道。   “又是这句话。”常曦回答,两人都同时想到了上一桩血案发生时,凶手留下的遗言。   岳霏来了精神,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兴奋感,她说:“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怎么两件案子都出现了这句话?”   常曦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查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这两件杀人案,自然是毫无头绪。夜色已深,不多时,常曦就告辞回家去了。岳霏洗漱后躺到床上,脑子里总是反反复复出现那句“第二十七层”。过了很久,才朦胧着睡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月之后,一个星月满天的深夜。   岳霏又熬夜工作,完成之后,感到又累又饿。她懒得自己动手做饭,于是,下楼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去买食物。   乘坐电梯到达底楼,推开玻璃大门走出楼房。深吸一口夜晚清凉的新鲜空气,抬头看看深蓝天空中皎洁的明月,她感到沉闷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   走进灯火明亮的便利店,岳霏买了关东煮和烤肠,提着香气扑鼻的袋子踏上回家的路途。道路旁边笔直的铁灰色路灯散发着淡淡的黄光,暗绿色的树木和灌木在夜风里轻轻摇曳,送来清新的草木气息,令人心神畅怡。一棵矮树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红花,在夜色里美得惊心动魄。   岳霏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的走在夜间的红砖道上。这个时间,外面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形只影单的她有种天地间只剩她一人的自在感。正快活的走着,对面隐约出现一个单薄的人影,脚步拖沓的朝着她这边走来。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隐隐能够听到,那人一边走,一边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岳霏并没有在意,毕竟,这个世界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也许,就有人喜欢一边走夜路,一边自言自语呢?可是,就在她正准备与那人擦肩而过时,却突然听清了那人说的是什么。那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说的是一句话,一句岳霏非常熟悉的话:“第二十七层。”   这句话宛如一盆凉水对岳霏兜头浇下,令她瞬间寒毛直竖。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一把拉住那女人的手臂,问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拉住对方的同时,她感到了有些不对劲。怎么手掌底下,黏黏糊糊的呢?   岳霏收回了手,而那个女人也没有走开,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借着路灯幽微的光芒,岳霏仔细端详自己的手掌,越看越觉得不对。这个黑红的颜色,这种黏糊糊的手感,这,这好像是血液啊!   岳霏被自己的发现惊住了,她问那个女人:“你,你是不是受伤了?需要我帮你打急救电话吗?”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兀自喃喃自语着,一句一句重复着说下去:“第二十七层,第二十七层,第二十七层……”声音凄凄切切,惶惶不安,充满了恐惧。   岳霏等不到女人的回答,只得转而细细打量对方。这一细看,惊得她差点尖叫出声。女人那雪白的连衣裙上,沾满了黑红的血液,大片大片,有的地方甚至还在往下滴落着殷红液体。一滴,两滴……而她的头发和脸颊上,亦有血色沾染着。但是,看上去,她却没有受伤,那并不是她自己的血。似乎,是别人的。    ☆、第二十七层(4)   眼前这血腥的场景令岳霏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但没多久,她就稍稍冷静了下来。此时,她庆幸自己出门时不仅带了钥匙和钱包,还顺手揣上了手机。   从裤袋里取出手机拨出号码,接通电话的声音没响几声,就被接了起来。一个略带疲惫的男声说道:“喂,岳霏吗?”   “嗯,是我。常曦,你在家吗?”岳霏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我在家,有事吗?”   “我现在在楼下,你快下来一趟好不好?”   没有问原因,常曦很快的说道:“好,我马上下来。”   在等待常曦下来的时间里,岳霏就只能怀着恐惧战栗的心情,和身穿染血连衣裙的女人站在一起了。幸好,女人并没有别的言行,就只是一直喃喃重复着那句话。不多时,一个修长的人影一路小跑着从道路另一边行来。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岳霏深呼吸了一下,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常曦人还没走近,耳朵里就已经听见了连衣裙女人一直重复着的话语。他的脸色沉了下去,而直到他看见那些血迹,脸色又更加沉重了。“但愿不是又发生了凶杀案。”他禁不住如此说道。   可惜,事与愿违。当常曦与他警局里的同事们找到连衣裙女人在六栋楼第十八层的家门时,隔得远远的,就闻到了大敞着的门里传出来的血腥味。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本来因为前两桩案件,他们就承受了上级带来的不小压力。现在眼见着又发生了一起,估计,这段时间别想好过了。   死去的人一共有两个,一个是连衣裙女人的丈夫,还有一个是她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丈夫被铁锤把脑袋和身体砸了个稀巴烂,女儿则是被捂死的。   “什么样的人会干出这种事?杀了丈夫不算,还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常曦坐在岳霏家中的沙发上,朝她如此抱怨着。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两个黑眼圈浓重得像是熊猫,眼中也满是血丝。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岳霏一边给常曦喝干的茶杯添上开水,一边开口问道。   “她自己什么都不肯说,精神有些不正常了。我们查出来的原因是她丈夫出轨了,但即 使这样,也不能杀人啊。”顿了一顿,他又道:“我总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三件杀人案,不是我们查出来的那么简单的原因。我看,最关键的,还是第二十七层这句话。为什么三桩案子里,都出现了这句话呢?”   “不是都已经结案了吗?”   “是啊,结案了。但是,我始终想不通。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些血淋淋的场面,还有,第二十七层这几个字,晃来晃去。”常曦苦笑着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仰起头靠在了椅背上。   岳霏看着常曦烦恼的模样,心生怜惜。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常曦没有留意到岳霏的动作和她说的话,他兀自仰着头闭着眼,嘴里喃喃重复着:“第二十七层,第二十七层,第二十七层……究竟代表了什么呢……”   岳霏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坐在沙发上看着常曦优美的侧面发起呆来。听着他不停重复着的那句话,她开玩笑般的说道:“只在这儿说也没有什么用,依我看,我们必须到那个地方去,才能得到答案。”   常曦闻言睁开了眼睛看向她,说道:“你是说,到第二十七层去?怎么去呢?去一个明明不存在的地方……”   岳霏想了想,说道:“你想想看,假设这三件案子的当事人,都去过同一个地方,就是第二十七层。那么,最有可能的渠道,是什么?”   常曦说道:“最有可能的……电梯?不可能啊,电梯到了第二十六层,就到顶了啊!”   “等电梯到顶了的时候,假如我们不出去呢?……你猜,它会不会,继续往上升?”岳霏这个人,从小就想象力丰富,常常会生出一些出人意料的奇思妙想。现在,常曦就被她的想法震住了:“这样,真的能行?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岳霏振奋起来,“三件案子都是发生在深夜,那么,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去试一试,怎么样?”   不得出一个答案来,自己始终不能甘心。想了想,常曦慎重的点了点头:“好。”   城市的夜色总是迷离炫目,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不断,万家灯火比天上的星星更多更亮。夜行动物们勾肩搭背的走过街头,尖声呼啸,大声欢笑。然而,这一切的繁华绚丽,终究也有落幕的时候。人们总归要回家,灯光总归会熄灭。岳霏和常曦等待着的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从一楼开始吗?”   “嗯,他们肯定也是从一楼开始往上走的。”   两个人来到空无人迹的底楼,走进电梯,眼看着两扇铁灰色门板缓缓关闭。常曦的额头上渗出细汗,伸出手去,却迟迟不知道按下那个楼层的按钮才好。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电梯轻轻一震,开始往上升了。   “电梯自动往上走了!”常曦吃了一惊。   岳霏也开始流汗了,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看来,如果迟迟不按下按钮,电梯就会自动往上走。那三个人,说不定,就是遇上了这种情况。”   常曦点了点头,说道:“很有可能。”   两个人都不再开口说话,四只眼睛定定的看着楼层显示屏,看着那上面鲜红色的数字一层一层的增加,1、2、3、4……17、18……24、25……终于,电梯到达了最高的第二十六层,停了下来。两扇铁门,慢慢的开启。常曦的身体微微一动,却被岳霏拉住了,她轻声道:“等一等,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没有人走出电梯,不多时,两扇铁灰色的门板开始关闭了。门板合拢的声音,涩滞嘶哑,像是有怪物躲在门里咭咭怪笑。电梯安静的停留在第二十六层,静得似乎能听见人心跳的声音。但,没有安静多久,岳霏感到自己的身体微微一震,心脏似乎骤停,开始上升了!   两人没有料到,竟然真的会出现这种诡异的情况。原本只不过是试一试而已,并没有报什么希望。可现在,该怎么办?这部电梯,会将他们带向哪里?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其实只是一瞬间,楼层显示屏上面,跳出一个令二人惊心的数字:27。那鲜艳的色调刺目极了,血一般。电梯门终于开启,门外,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深沉的黑暗。两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但,除此之外,亦有着跃跃欲试的探索欲。   没有贸然的往外走,两人在电梯里站了许久。而那两扇门也一直开着,等待着。终于,岳霏咽下一口唾液,涩涩的说:“走出去吗?”   常曦的手指伸开了又合拢,最终握成拳头,“走!”   两个人几乎同时抬腿,一步一步往电梯外走去。浓重的黑暗,一点一点吞没了他们的身影。在他们没入黑暗的同时,震惊的发现,他们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了!   岳霏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前后左右,全是一片漆黑。她大声叫喊常曦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伸出手胡乱的摸来摸去,摸到的全是一片虚空。掏出手机来看,没有信号。屏幕的光芒也照不出周围的环境,这片黑暗像是能够吸收光亮一般。她像是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在这黑暗里团团乱转,什么都看不到也触碰不到。   时间慢慢的过去,渐渐的,岳霏感觉自己听到了声音。这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不是响在她的耳际,而像是直接出现在她脑海里。伴随着声音出现的,还有她曾经经历过的种种事件的画面,也一同出现。那些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全是她半生中经历过的痛苦和不公:童年时父母的忽视,升入中学后被同学欺辱,上了大学之后失败的初恋,深爱的男友被她发现背叛,初次进入社会工作时同事间的互相倾轧……林林总总,那些苦难被无限放大,一股脑的全部在顷刻间压上心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不辨男女的声音充满诱惑力的说道:“痛苦吗?恨吗?恨这个世界吧,这个世界待你是如此的不公,你应该恨的……”随着时间的过去,岳霏的眼神渐渐恍惚起来,渐渐转变起来……画面的最后,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俊美男人,那令她深刻在心的模样。那声音对她说道:“他不会属于你的,他根本就不爱你,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不是吗?去杀了他吧,杀了他,他就永远没有机会去爱别人了。既然你得不到,那么其他任何人,也别想得到……”许久之后,崩溃跪地的女子面前,出现了两扇铁灰色的门板……   墨蓝色的天空渐渐变成了蟹壳青,青色中又逐渐开始显露出一丝金红。城市的黎明已然到来,道路上开始车水龙马起来。这个城市里一个名叫星梦的居民小区的六栋楼里面,被人发现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他们各自的身上都是鲜血淋漓,遍体伤痕。看起来,是经历了相互间的杀戮。围观人群中惊恐者有,叹息者有,却没有人猜得出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只在那死去女子的身旁地面上,用血液写着几个腥红色的字:第二十七层。   (本故事完结)    ☆、末日故事(1)   阴暗潮湿的下水道里,难得找到一处稍微干燥一点的地方。因此,这块难得的地方,挨挨挤挤的住了好些人。没错,就是住。这儿,就是他们的家了。他们从前或者是自由自在的生意人,或者是在大公司有份体面的白领工作。又或者仅仅是从事着收入低廉的辛劳工作,甚至有的是家徒四壁的流浪者。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住的地方差不多,吃的食物差不多,人生目标也相同,那就是:活下去。   在这个丧尸横行的末世里活下去,仅此而已。   大半年之前的某一天,明明是阳光灿烂的白天,却瞬间变成了一个漆黑的世界。黑暗大约持续了三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许多人昏迷不醒。而当光明重现,这些昏迷的人醒过来之后,他们变成了没有思想的活死人。他们扑向身边距离最近的人,疯狂的撕咬,吞噬着同类的血肉。如果被撕咬过的人侥幸未死的话,他们也会变成同加害者一样的行尸走肉。整个世界,一时间变得残忍而血腥。一部份人类死去,一部份人类成为行尸,还有一小部份人,惶惶不安的活在角落里,活在地底下。   最开始的时候,食物和干净水源还比较容易找到。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要生存下去就变得越来越难了。不再有农民种出粮食和蔬菜水果,不再有工厂生产生活必需品,这些东西都是用一点少一点,更别提那些腐烂变质的了。可是,又过了一段日子以后,腐坏的食物,也会有人用命去收集去抢夺。生存,从未如此艰难过。   这块下水道里的干燥区域,墙壁上不知道被谁用红漆喷了一个大大的五字。于是,住在这儿的幸存者们,称这里为五好家庭。此时,正值夜晚。丧尸在夜晚会特别活跃,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出去觅食。大家都懒懒的或坐着或躺着,百无聊赖。几只蜡烛散发出的微弱光芒,照着众人麻木的面容。   靠近最里面的角落里,铺着一片硬纸板。纸板之上,垫着两床绒毯。一个年轻的男人和看上去同样年轻的女人相互依靠着坐在绒毯上,偶尔小声的交谈几句。或许在末世之前,他们风华正茂,姿容出众。然而在这个根本填不饱肚子的世道中,他们变得面黄肌瘦,蓬头垢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俊美。不过,反正几乎所有人都是这幅形容,大家也就都无所谓了。   李安安抿了抿干裂发白的嘴唇,轻声对身边的男友说道:“嘉应子,我好想爸爸和妈妈,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你说,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被昵称为嘉应子的唐嘉应安慰女友道:“会的,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等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我们就回家,去见爸爸妈妈,好不好?”   李安安和唐嘉应除了恋人关系之外,还是大学同学。末世来临那天,他们幸运的没有昏迷,也没有被咬。一路拼命挣扎,战斗,躲藏,寻找食物……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躲藏的地点换了一处又一处,终于来到了这个“五好家庭”。   摇摇晃晃的黯淡的黄光中,一个矮小瘦弱的小女孩从她同样瘦弱的母亲身边站了起来,轻悄悄的走到了李安安身边。李安安拉住小女孩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摸着她枯黄的发辫,问道:“薇薇,怎么了,睡不着吗?”   钟薇将小小的脑袋靠在李安安手臂上,递给她一本脏兮兮的童话书,轻声说道:“安安姐,我饿得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李安安怜惜的拥着钟薇瘦得像是纸片一样的肩膀,翻开童话书,给她讲起故事来:“从前有一个妇人,她很想要一个小巧又可爱的孩子。她便去请教女巫,女巫说非常容易,便给她一粒麦粒,让她种在花盆里。当这个花朵绽开时,里面出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漂亮又可爱的小女孩……”轻柔温和的声音,在肮脏腥臭的下水道里回响,显得很是违和。钟薇安静的聆听着,嘴角泛起一丝幸福的笑意来。等到故事讲完,李安安合上书本,钟薇仰起头,用因为变瘦而显得大得吓人的黑眼睛看着她,问道:“安安姐,拇指姑娘和花朵王子会幸福的一直生活下去吗?”   李安安笑着点头:“会的。”   “真好,我要是也变得像拇指姑娘一样大就好了。”   “为什么呀?”   “这样我每天只需要吃一点点东西就够了,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的出去找食物了……”   听了小女孩的童言童语,李安安沉默了。许久之后,一点泪光,闪动在她消瘦的脸颊上。一旁的唐嘉应轻叹了一声,安慰般的拥住了女友。“会好起来的。”他说。可是,谁都明白,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明天,明天在哪里呢?   尽管肚子饿得一阵阵的抽痛,尽管鼻间嗅闻着无法散去的腥臭,人们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睡着了。黑暗的下水道里,有人在磨牙,有人在呓语,还有人陷入了噩梦之中,无法自拔。亦有人做着一个美梦,梦见的其实也不过是从前的平淡生活。然而,那往日里觉得太过平凡的日常生活,却成了他们如今的奢望。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经失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朦胧的晨光,从窨井盖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居住在五好家庭里的人们渐渐苏醒,在为出去觅食做着准备。说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干净的水源难得,刷牙和洗脸这种往常必须的行为也只能省略。有一口喝的,就不错了。有昨日走运多找了一点食物的人,小口小口极为珍惜的吃着自己那少的可怜的早餐。而不那么走运的人,只能饿着肚子,咽着唾液,馋兮兮的看着别人进食。找别人要一点?那是不可能的。这种行为,无异于挑衅。毕竟,食物,关系着生命。在这个残酷的末世,尤其如是。   昨天半夜里,李安安开始发起了低烧。早上她努力试着想要站起来,因为病痛和饥饿而虚软的腿脚却难以支撑她的身体。唐嘉应制止了女友的逞强行为,让她坐下休息。他从背包里取出仅剩的一点食物——一个开始发霉的面包,将大半给了李安安,自己只留了一小块。吃完根本填不饱肚子的早餐,人们开始准备走出下水道,到外面去冒着生命危险觅食。李安安被唐嘉应留在了家里,他说:“安安,好好休息。我会带食物和药回来,等着我。”   钟薇的母亲也要出去,因为他们家现在就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二人。钟薇的父亲在一次外出觅食时,被丧尸咬死了。瘦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人将钟薇领到李安安身边,拜托她帮忙照看女儿,李安安很爽快的应承下来了。   目送着男友的身影随着一群人消失在下水道拐角处,李安安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毕竟,现在外出寻找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也许有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就像是薇薇的父亲那样。   李安安坐在绒毯上,背靠着糊了一层纸板的墙壁。钟薇依偎在她身边,静静的靠着她。钟薇是个安静懂事的小孩,生存在这个艰难的末世,她不能不懂事。五好家庭里大部份的人们都出去了,留下来的,是两个像钟薇这样的小孩子,和寥寥几个实在起不了身的老弱。有一个独自一人的老人,裹着床肮脏的薄被躺在角落里,时不时的咳嗽几声。他的家人都死光了,留下了他独自存活在这个世界。从他最后一个小孙子生病死去的那天开始,老人就不再出去觅食了,他像是也跟着他的孙子一起死了。有人给他点吃的,他就吃一点。没有人给,他也就不吃。眼见着,他距离真正的死亡已经不远了。   大部份人都出去了之后,五好家庭里变得空旷而安静。从窨井盖的缝隙里,透进来一些新鲜空气和微弱的光线。隐约能看到,地上铺满了一方一方的硬纸板,被子或者毯子被卷起来放到一边。空气里充斥着潮湿的腐臭和人类留下来的不怎么好闻的气息。被留下来的两个小孩坐在一起,玩着抓石子的游戏。从前那些精美的玩具,遥控小汽车、漂亮的芭比娃娃、整套的五颜六色的积木……之类的种种,都已经变成了遥远的记忆。一个生了重病的女人安静的躺在纸板上,麻木的望着空气。李安安的精神稍微好了一点,开始和钟薇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努力的不去关注那些绝望的人。毕竟,能够保全自身,就已经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了。如果不是靠着唐嘉应的拼命努力,或许,她早就已经不在了。    ☆、末日故事(2)   “安安姐。”瘦弱的女孩仰起脏兮兮的小脸。   “嗯,我在。”李安安轻轻拥着女孩的肩膀,回应道。   “我好担心妈妈,她会好好的回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李安安既是说给钟薇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们都会好好的。”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依偎在一起,彼此依靠,彼此温暖,从对方身上汲取不多的一点力量。重病的女人转动了一下眼珠,瘦得像是骷髅一样的脸上露出一丝嘲笑。不知道是在嘲笑李安安她们,还是在嘲笑自己。她的丈夫每天只分给她很少的一点食物,把找到的大部份食物留给了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连麻木的望着空气都做不到了。角落里蜷缩着的老头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声声撕心裂肺。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一块硬纸板上,躺着的一个中年男人艰难的爬起来,踉跄着,往李安安她们那边走去。   感觉到有团阴影罩在了头上,李安安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中年男人。饥饿和病痛折磨得他消瘦苍白,奄奄一息。然而此刻的他努力支撑着身体站在李安安前方,直愣愣的瞪着她看。那似乎藏着疯狂和恶意的眼神,令她感到了一丝恐惧。   李安安勉强冲着男人笑了一笑:“董叔,有事吗?”   被称为董叔的男人直勾勾的看着面前虽瘦弱肮脏却仍不掩秀色的女孩。木木的说:“我就快要死了。”   李安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安慰的说道:“不会的,董叔,你会好起来的。”   姓董的男人缓缓的摇了摇头,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李安安的肩膀,五官扭曲起来,嘶哑的说道:“老子快死了,死之前,怎么也得享受一下……”   男人疯狂的动作和神情吓得一旁的钟薇尖叫起来,凄厉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下水道。然而,没有人在意。咳嗽的老头蜷缩得更紧了,直到把自己缩成瘦小的一团。重病的女人转头看了这边一眼,又面无表情的转开了。抓石子的两个小孩被吓到了,远远的躲在了角落里。不会有人过来,不会有人来帮助她们。   李安安又怕又气,拼命挣扎着想要甩开男人的手:“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等我男朋友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一边将李安安往地上按,一边大笑起来:“等他回来,老子事情办完了,人也可以去死了……”他的眼睛里遍布血丝,神情狰狞,人已经有些濒临疯狂了。   李安安像是一条离水的鱼,使尽全力的挣扎推拒着,撕打着对方。可能男人是真的疯魔了,力气大得可怕。他将李安安压制在地上,伸着恶臭的嘴巴在她脸上蹭来蹭去,恶心得她想吐。钟薇在一旁大哭着,伸出两条细瘦的胳膊想要将男人拉开。可她那点力道,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男人一手按着李安安,一手去拉扯她牛仔裤的纽扣,眼见着,就快要得逞了。   李安安的眼前,是男人丑陋扭曲的脸,鼻间闻到的,是对方身上中人欲呕的恶臭。病弱的她怎么也推不动对方铁钳一般的手,她的挣扎都是徒劳。眼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流了出来,泪光朦胧中她仿佛看见了父母和男友充满关怀担忧的脸。她痛苦的侧过脸去,却陡然间精神一振。在距离她不远处的一块纸板底下,压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刃尖,闪了一闪寒光。   钟薇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她不知道男人真正的意图,只以为他想要殴打她的安安姐。她使尽全力想要拉开那压制着安安姐的可怕男人,却只不过是做无用功。就在她以为安安姐肯定要被欺负了的时候,那疯狂的男人却突然间停止了动作,僵在了那里。她低下头,看见一缕腥红,从男人的胸腹间涌出。   钟薇一时间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呆呆的唤了一声:“安安姐?”   李安安没有听到钟薇的声音,她的耳朵里一片嗡嗡声,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一切行为都不由自主了。她伸出手将骑在身上的男人掀翻在地,然后跪坐在一旁,拔出那把陷在男人血肉里的匕首,再次的用力刺下去。一下,两下,三下……殷红的鲜血随着匕首的拨出而飞溅出来,溅在地面上,也溅在李安安的身上和脸上。脸上挂着血液的她面无表情,眼神呆滞。这幅可怖的模样,吓得一旁的钟薇忘记了哭泣,呆呆的看着她的安安姐,觉得对方突然间变得陌生起来。   唐嘉应拖着沉重的步伐,和众人一起走在回到五号家庭的路上。他们的运气并不好,没有收集到足够的食物,还遇到了一小股丧尸。在逃跑和搏斗的过程中,死去了两个人。掂了掂身后的背包,他安慰自己,至少,带回了一些药品,安安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了。他走在队伍的中间,因此,队伍前面的人会比他先看到前方的情景。快要走到五好家庭的时候,他听见前面的几个人吵闹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李安安不是死了吧?”“没有,死的是地上躺着的那个。”“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李安安的名字,唐嘉应心跳骤停一拍。他加快脚步,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冲出了人群。看到五好家庭里面的场景,他有些呆愣住了。   李安安木呆呆的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肮脏的墙壁。身上和脸上沾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看上去极为可怖。一向极为依恋她的小女孩钟薇意外的没有在她身边,躲得远远的坐在一边,眼神惊惶不安。距离李安安不远的地方,躺着一身衣裳被黑红血液浸透了的董叔,胸腹间还插着一把匕首。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了。   只呆愣了几秒钟,唐嘉应便抬起脚飞快的跑到了李安安身边。他蹲下/身来,仔细的将她检查了一遍,在发现她并没有受伤之后,放下心来。他轻轻握住李安安冰冷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安安,我回来了,不用害怕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李安安对唐嘉应的话置若罔闻,依然呆滞的看着面前的空气。唐嘉应在各种安慰询问依然无果之后,只得暂时放弃。他取出一条毛巾,沾湿了水之后,一遍遍擦拭着李安安身上和脸上的血迹。虽然水很珍贵,但也不能就这么让她带着一身血过下去。这时,钟薇的母亲牵着女儿走过来,将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了唐嘉应。听了她们的话,唐嘉应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那个男人的尸体已经被拖走了,他恨不得要去鞭尸。   皮肤上的血迹总算擦拭干净了,可溅在衣服上面的就没有法子了。只能要么换上以前的脏衣服,要么以后想办法去找些衣服来。唐嘉应陪着李安安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将她小心的拥在怀里,在她耳边一遍遍的轻声絮语:“安安,没事了,你安全了……我在这儿,没有人能伤害你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的嗓音变得沙哑。李安安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眼看向满面疼惜之色的唐嘉应,伸手抚摸上他的面颊,哑声道:“嘉应子,你回来了?”   抬起手重叠上她抚摸在自己脸上的冰凉的手,唐嘉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嗯,我回来了。”   “我很害怕。”眼泪从泛着血丝的眼眶里流出来,挂在苍白无血色的脸上。   “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了。”   “他死了吗?”   “他死了,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李安安紧紧抱住唐嘉应,凄声痛哭起来。唐嘉应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阴暗潮湿弥漫着臭气的下水道里,二三十个人或坐或躺,表情麻木的听着女孩凄厉的哭声。曾经的同情心,早在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中消耗完了。也许今天晚上的月亮很亮吧?窨井盖的缝隙里,透进来皎洁的白色月光。可惜,这一丝光亮,照不亮人们心里黑暗的地方。残酷的命运,会把这些人推向何方呢?   形势越来越严峻了。人们每次外出回来时,带回来的食物越来越少,伤亡却一直在不断的增加着。最开始的时候还能抱着一丝希望期待会有救援,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有等到任何援救的人们快要绝望了。他们开始商量着离开这里,可究竟该去哪里,并没有人有头绪。关于离开有的人赞成,有的人反对。赞成的人说应该乘着还勉强能找到一点食物维持生命的时候上路寻找更好的地方,反对的人认为不管到哪里要面对的情况都是差不多的。留在下水道里,至少不用担心丧尸会来。各有各的道理,僵持不下。    ☆、末日故事(3)   天气阴沉沉的,看不到一丝阳光。乌黑的云层低低的压在天际,像是随时会坠落下来。一群黑色的鸟儿展翅飞过阴暗的天空,凄凄切切的鸣叫着。   阴沉天幕下的城市,荒芜而脏乱。大街上看不到往日那些车水龙马和衣香鬓影,只有一群群衣着褴褛面容腐坏的丧尸在拖沓的走来走去。一辆辆汽车随意的停放着,还有许多直接撞在了一起,布满了灰尘和破碎的玻璃。街道上随处可见森森白骨和腐烂恶臭的尸体,一群群巨大得吓人的老鼠,在尸体和白骨间窜来窜去。干涸的褐红色血迹,大片大片的印在地面和墙壁上,像是一幅幅蹩脚的抽象画。商店门口往日那明亮宽敞的落地玻璃被砸碎,里面有用的物资全部被抢夺了个干净,留下来的,只是一堆堆的垃圾。   唐嘉应躲在一辆翻倒的白色汽车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出头,观察前方的情况。对面有家半开着卷帘门的小店,店门上挂着脏兮兮的叫做“新鲜小超市”的招牌。店门口两只丧尸围着一具被吃了一半的尸体,大吃大嚼着。尸体看起来还很新鲜,多半是前来搜集物资的某个倒霉鬼。   唐嘉应看了看那两只吃得酣畅淋漓的丧尸,又左顾右盼了一阵,终于慢慢的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铁锤,朝着两只背对着他的丧尸轻手轻脚的走去。走到它们身后,近得已经能看清楚地上那具尸体被吃空了的血淋淋的腹腔。他高举起沉重的铁锤,用尽力气狠狠的砸在其中一只丧尸的头上。却听“啪”的一声闷响,宛如砸破了一个西瓜似的,丧尸的头颅碎裂开来,黄的白的红的粘稠物质四处飞溅。它晃了两晃,倒在了地上。   同伴的倒下惊动了剩下的那只丧尸,它站起身来,露出沾着血肉的獠牙,朝着唐嘉应扑过来。他敏捷的闪身躲开,绕到丧尸背后,再次举起铁锤,准确的砸在它后脑勺上。丧尸踉跄了几步,却并没有倒下。它转过身来,再次向着唐嘉应扑去。空空的肚腹不能给他提供什么能量,再加上砸死第一只丧尸用掉了太多力气,干掉第二只丧尸颇耗费了他一番功夫。当他终于将对方砸倒在地之后,他将铁锤放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了好久,才缓过气来。心中暗自庆幸这里只有两只食人怪物,要是再多几只,打死他他也不敢过来,那纯粹是给丧尸送菜。   刚刚能喘匀气,唐嘉应便迫不及待满怀希望的朝着小店里走去。千万别被搬空了,千万别被搬空了……他一边走,一边暗暗祈祷着。   一走进店门,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恶臭。幸好唐嘉应早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臭味,要是换做在从前,估计他马上就能吐出来。恶臭的来源除了看起来像是店主的人的腐烂的尸体,还有一堆腐坏成黑泥的水果。货架上空空如也,能拿走的都被人拿走了,只剩下几只塑料杯子和一堆空的包装盒。失望的感觉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头,唐嘉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弯下腰去重重的呼吸着。   怎么总是这样呢?找一处没有,找一处又没有……想起消瘦得不成人形的女朋友,唐嘉应觉得自己心痛得难以呼吸了。   不甘心的挺直腰身,他在这家小店里仔细的搜索起来。幸运之神今天终于照应了他,当他打开一个隐蔽在角落里的货柜最底层的抽屉之后,看着里面塞得满满的食物,他忍不住欢喜的笑了起来。   打开背包,他极为珍惜的将抽屉里面的东西一样样装进包里:火腿肠、方便面、高热量的糖果,甚至还有两块巧克力……也许这是哪个人临时藏在这里的,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回来拿走它们。或许,死在哪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了吧……看着抽屉上厚厚的灰尘,唐嘉应如是想到。   装好所有的东西,正准备拉上拉链的时候,唐嘉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立马飞快的拉好拉链,背起背包,拿起放在一旁的铁锤,转过身警惕的看向店门口。那边背着光走来一个身穿黑色运动衣的高个子青年,手里提着一根铁棍。看见对方也只有一个人,唐嘉应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握紧手中的铁锤,面无表情的看着来人。毕竟,现在这个世道,要面对的敌人不只是丧尸,有的时候还包括活着的人。   看见唐嘉应的动作和神情,运动衣青年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我不打算抢你的东西,也不打算把你怎么样,你不必这么紧张。”   唐嘉应干咳了一声,说了声:“谢谢。”然后,提起脚往外走去。与运动衣青年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开口道:“能不能问问你,知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现在怎么样?……我是说,我们打算离开这里,不知道有没有希望。”   运动衣青年看向唐嘉应,摇了摇头:“我劝你,放弃这个打算。通往城外的公路全被堵死了,根本不能行车。而且,还有大群的丧尸,游荡在出城的必经之路上。离开这里,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除非军/队出动直升飞机,但是,这个可能性很小很小。”   听了运动衣青年的回答,唐嘉应的心一直往下沉去。与对方告别后,他心情沉重的踏上了回去的路途。没有了离开的希望,他们该怎么办?等到所有的物资被消耗光的时候,就是死路一条了。看着眼前荒废的城市,想起从前的繁华景象,他深深的叹息着。   回到下水道里的五好家庭时,隔得远远的,唐嘉应就看到李安安坐在毯子上,与身边同样坐着的钟薇说着话,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见此情形,他放下心来。   走到属于他们俩的那块区域,唐嘉应卸下背包,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李安安抬起头来望着他微笑:“回来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凉冰冰的手:“回来了。”   钟薇见到唐嘉应过来,仰起瘦得骨头凸出的小脸来问他:“嘉应子哥哥,你今天找到食物了吗?”   随着钟薇的话语传出,周围多了些若有似无的目光,暗暗的打量着他们这边。唐嘉应心下一沉,勉强笑了笑:“没有找到什么呢,运气太差了。”眼下这个情形,食物就是生命。不是他心狠,谁会愿意与人分享性命?   听了他的回答,钟薇失望的垂下头去:“嘉应子哥哥都找不到吃的,我妈妈就更找不到了,我们今天,怕是又要饿肚子了……”她伸出手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那里一直在叽里咕噜的发出响声。妈妈虽然还没有回来,但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五好家庭的另一块区域,一个头发胡子乱蓬蓬的连成一片的男人从外面回来了。他坐在纸板上垂头丧气的休息了一阵,从破烂的背包里取出巴掌大一块发了霉的不知名食物,狼吞虎咽起来。在吃得只剩下指头那么大小的一块时,他停了下来,想了想,伸手推了推躺在一旁的生了重病的女人,不耐烦的说道:“吃白饭的死女人,便宜你了,来吃吧……”   大胡子男人推了好几下,重病的女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来。他顿感奇怪,探出头去仔细一看,女人紧紧的闭着眼睛,面色死灰。伸出手指在她鼻下一探,已经没有了气息。大胡子男人喉结滚动了几下,发出几声难以形容的声音,然后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跌坐下来。   坐了一会儿,大胡子男人站起身来,一边叹着气,一边将死去女人的尸体抱起来,准备丢弃出去。就在他刚刚走出去没几步的时候,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站起来拦住了他:“江胡子,等一等。”   刚死了老婆的人,怎么着心情也不会太好,江胡子两眼一瞪:“干什么?没看见我这边有事吗?”   尖嘴猴腮的男人看着江胡子抱着的尸体,眼中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来。似是垂涎,又带着丝恐惧,还有点破釜沉舟的感觉。他伸出带着厚厚舌苔的舌头,舔了舔干裂泛血丝的嘴唇,一字一字的说道:“丢了可惜了。”   丢了可惜了。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周围的人全部抬起了头,看向江胡子抱着的尸体。尸体那裸/露出来的手和脚,虽然细瘦得可怜,虽然泛着难看的青白色,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肉啊……一个个面带菜色瘦若骷髅的人,眼中突然发出绿光来,带着贪婪,带着欲/望……那样可怖的神情,令他们看起来像鬼而多过于像人。   江胡子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然而不多时周围的人们的表情便告诉了他那句话的含义,他顿时大怒起来:“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了?”    ☆、末日故事(4)   尖嘴猴腮的男人眼冒凶光的盯着暴怒的江胡子,嘶哑着嗓子说道:“我是人,所以我要活命。你摸摸肚子,你不饿?这么大一块肉,白白丢了可不可惜,你说!”   “她是我老婆!”然而当他喊出这一句之后,便感到肚子绞痛起来,痛得他几乎抱不住手里的尸体。那是饿的,每天那么一点点食物,根本填不饱肚子。整日整夜的饿着,饿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饿得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全是各种各样的食物……肉,他有多久没吃过肉了?   胃里涌出酸水,嘴里流出唾液。江胡子抱着自己老婆的尸体站在一圈人中间,站了很久很久。所有的人都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他做出决定。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一个尖利的女声响了起来,带着哭腔喊道:“你们疯了,你们都疯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直安静的坐在墙角的李安安站了起来,跑到江胡子身前,凄切的看着他的眼睛:“不要那么做,她是人啊,你们也是人啊,怎么可以做出那种事……”   尖嘴猴腮的男人脸上流露出怒色,他推了李安安一把,叫喊道:“不关你事,走开!”周围的人也看着她,露出不赞同的神情,甚至还有厌恶的模样。唐嘉应跑了过来,狠狠瞪了尖嘴男人一眼,一边抱住李安安往回走,一边劝说道:“安安,我们回去,啊,听话,我们只能管好自己,管不了别人啊……”   李安安一边在唐嘉应怀里挣扎,一边大哭着:“不要那么做,求求你们了……”这个世界怎么了?他们这些人怎么了?   江胡子看看被抱走的李安安,又看看周围的人,慢慢的弯下腰,将尸体放在了地上。他恶狠狠的瞪着第一个开口的尖嘴猴腮男人,嘶声道:“我要最大的一块。”   往日里只有臭味弥漫的五好家庭里,今晚却飘散着肉香。这香味更不同于从前那些日子里闻过的那些肉的香味,要更加勾人。一丝丝一缕缕,钻进人的鼻腔,引动肚子里的馋虫。李安安坐在角落里,鼻间嗅到这香气,却只想呕吐。她将脑袋埋进膝盖间,努力想要忽略那香味和周围人吃得稀里哗啦的声响,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落。唐嘉应坐在一旁,不断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无声的安抚着她。   凡事有了第一次,以后再要做起来,就容易得多了。几天之后,又有一个人死于病痛和饥饿。这是个孤身一人的人,想要他的尸体甚至不需要取得谁的同意。于是,当天,五好家庭里面,又飘起了勾人馋虫的肉香。有一些几天之前并没有参与第一次吃肉的人,终于也经不住诱惑,加入了进来。甚至,钟薇的母亲,也讨到了一碗香喷喷的肉汤。李安安看着钟薇贪婪的舔着碗底的模样,忍不住躲到一旁干呕起来。她眼神有些涣散,喃喃自语道:“我们只能管住自己,管不了别人,我们只能管住自己……”   这样的事情越演越烈,终于,走到了一个难以控制的地步。人是不能没有底线的,一个没有底线的人,是最可怕的人。   已经连续好些天没有人死去了,这在往常是好事。但是,在如今,就不是好事了。被美味的肉食惯坏了的人们,已经饿了好几天了。他们勉强吞咽着少的可怜的发霉的食物,眼睛却在打量着身边的人。那眼神里面蕴藏着的涵义,简直令李安安不寒而栗。自从唐嘉应带回了无法出城的消息,一种绝望到疯狂的气氛,就静静的在五好家庭里漫延着,吞噬着每一个人的心。   每一天,当唐嘉应离去之后,李安安就会缩在角落里坐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的右手放在绒毯底下,一直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假如有人走到接近她的地方,她就会绷紧全身的神经,警惕的看着对方,直到来人离开为止。她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崩溃了。   这一天,好几个人都没有出去觅食,一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他们想干什么?李安安缩在墙角,不住的打量着那几个人。钟薇没有在她身边坐着,她和另外两个小孩坐在一起,玩着捉手指的游戏。自从钟薇喝过了那碗汤之后,再怎么说服自己她只是个小孩不懂事,李安安也难以再像从前那样亲近的对待她了。   留下来的那几个人商量了一阵之后,一个接一个的走向一侧墙角。那儿,躺着那个独自一人的老头子。他的生命很坚韧,在好几个人死去之后,原本被认为会最早死掉的他却仍顽强的活着。他睁着昏黄的双眼,看着围过来的几个人,嘴角露出一丝嘲笑。似乎,他已经知道了他们想要干什么。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几人,咳嗽了几声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们,会下地狱的。我等着看,呵呵呵……”他一边笑着,一边剧烈的咳嗽起来,腰身弯得像只虾米。   李安安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只手紧紧捏着匕首的柄。她看见,那群人里面有人朝她看过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似乎很期待她过去阻止的样子。她知道了,如果她过去阻止,她的下场,恐怕就会和那个老人一样了。   对不起,我无能无力……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野。她隐约看见那群人里有人举起了凶器,朝着地上的老头捅了下去。其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动手,没有一个人例外。大约他们商量好了,所有人都必须动手。这样,就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了。法不责众,虽然,如今已然没有法这种东西了。最后,他们抬起老头的尸体,走向了他们的“厨房”……浓烈的血腥味,开始在下水道里飘散起来。   “以后,你跟我一起出去。”当晚唐嘉应回来以后,沉默了许久,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李安安无声的点了点头,握紧了身边男人的手。温暖的掌心,给了她一点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两个人躺在仍充斥着血肉气息的五好家庭里,紧紧的拥在一起。他们,只剩下彼此了。   从第二天开始,李安安每天便跟随着唐嘉应一起出去觅食。留在下水道里,和去到遍布丧尸的外界,现在真不知哪里更加危险了。没有了各种工厂排出废气的污染,天空竟然比从前更加美丽。那湛蓝的漂亮色泽,令李安安每次抬头看时,便生出一种生活很值得热爱的错觉。   这一天傍晚,唐嘉应和李安安拖着疲乏的身躯,回到了下水道里。李安安放下背包,在绒毯上坐下,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看来看去,她终于发现,怎么没见到钟薇那瘦小的身影了?想了想,她站起身走到钟薇母亲身旁,问道:“薇薇去哪里了?怎么没有看到她?”   钟薇母亲抬起眼看了看李安安,接着便有些畏缩的低下头去,不肯答话。李安安心中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的视线移到钟薇母亲身边的包裹上,那里鼓鼓囊囊的,还散发出食物香味。李安安弯下腰,一把扯开包裹,发现里面装着好几大块还带着血丝的熟肉。她踉跄了两步,坐在了地上,扯住钟薇母亲的衣服,嘶喊道:“这是不是……是不是薇薇?你说啊,是不是……”   钟薇母亲眼中泛红,努力想摆脱李安安的手,她小声说道:“不是,不是薇薇……”   李安安松了一口气,却仍怀疑的看着对方:“那,这是……”   钟薇的母亲伸手捂住了脸,大哭起来,哽咽着说:“我把薇薇,和玲玲妈交换了……我实在是太饿了,好些天没有找到吃的了……不怪我,不要怪我,我的薇薇啊……”   李安安松开钟薇的母亲,呆呆的愣在原地,嘴里喃喃说道:“疯了,你们都疯了,疯了……”   原本有着三个小孩的五好家庭,现在只剩下了一个。那瘦得头大身子小的男孩躲在父亲身边,怯怯的看着大哭着的钟薇母亲。他,又能存活到几时?   就在这时,一群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慢慢的朝呆愣的李安安身边围拢。唐嘉应发现不对劲,提着铁锤走了过来,警惕的看向那群人:“你们想干什么?”   领头的仍然是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他舔了舔嘴唇,说道:“大家都入了伙了,只有你们两个执意不肯。既然这样,不如就贡献给我们吧,我们可都是饿了好几天了。”   唐嘉应怒吼着,想要保护李安安。可是,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即使再加上李安安,也敌不过包围住他们的一群人。终于,他倒在了地上,身上伤痕累累,嘴里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来。李安安尖叫着抱住他,哭喊着他的名字:“嘉应子,嘉应子,你别吓我啊……”   围住他们的那群人正准备朝李安安下手,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不同于以外的各种响声。那是枪/炮/声,还有众多人类的跑步声,夹杂着直升飞机的嗡鸣声!有人在大声叫喊:“去找找看,有没有幸存者……”   他们有救了!众人有的呆愣,有的尖叫,有的大哭,有的甚至直接在巨大狂喜中昏倒了。乱成一团的人群中,李安安抱着没有了心跳的唐嘉应,不停的说着话:“嘉应子,你醒过来好吗?有人来救我们了,你听见了吗?不要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你醒过来,醒过来啊……”   (本故事完结)    ☆、鬼魅缠身(1)   酒吧里灯光迷离,闪得人头晕目眩。强劲嘈杂的音乐里面的鼓点,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心上。舞池里红男绿女们简直像是群魔乱舞,完全失去了节奏。一打啤酒已经下肚,我的脑袋晕晃晃的,双脚像是离了地一般轻飘飘起来。对面坐着的死党梁之翼朝着我挤眉弄眼,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指指点点,对我讲着哪里有艳女出没。没有女朋友的我们俩,多少个无趣的周末夜晚,都是在这里消耗的。我晃动着玻璃杯里橙黄色的液体,透过它去看舞池。彩色的灯光和乱晃的人影越发显得扑朔迷离,宛如幽魂出没的幻境。   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水,再重重的将杯子搁在黑色小圆桌上。一个身穿玫瑰红紧身露肩连身裙的女人走过来,伸手轻轻一撩背后的波浪长卷发,对我眨了眨她画着深紫色眼影的大眼睛:“帅哥,跳舞么?”   拥着艳女滑进舞池,耳中是震动心跳的音乐,还有人群的尖叫欢呼声。鼻间嗅到的是怀中女人浓烈的香水味,以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体味。我们像两只动物一样的撕磨着纠缠着,现实中的一切都仿佛飘远了。   跳一阵舞,又喝一阵酒,晃眼间我看见梁之翼也和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衫的短发女孩搅在了一起,跳得正欢实。转过眼来我笑了一笑,看来,今天是我们两个的幸运日。   酒喝得差不多了,跳舞也跳得累了,对面女人的眼神像是带着钩子,勾得我蠢蠢欲动。不需要任何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我们便会意了对方。手牵着手离开舞池,我们嘻嘻哈哈的笑着,往洗手间那边走去。   我们的运气不错,洗手间里没有人在。刚一走进门,我便一边关门,一边与怀里的女人深吻起来。拥抱着,缠绕着,她步步后退,我步步紧逼。一把将人推得抵在洗手台边缘,我将手伸进那玫瑰红色的布料,娴熟的开始解起里面紧绷的内衣搭扣来。也不知道她穿的什么款式的内衣,搭扣多得令人心烦。我一边不耐烦的动着手指,一边将脑袋凑到她雪白的脖颈上,深深的嗅闻着。抬眼便能看见墙上那宽大的镜子里,映照着她的背影我的面容。我表情迷醉,眼神却清醒。   可能今晚还是多喝了些酒,我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眼神也开始朦胧起来。一片恍惚间,我看见镜子里面的女人,她那留着长长黑卷发的脑袋突然向后转了180度,从背对着镜子变成了依然背对镜子但唯独脑袋面对镜子。这恐怖的场景吓得我停止了所有动作,整个人僵住了。镜子里面,女人画着艳丽浓妆的脸孔露出一个狞笑,血红的嘴唇里,长长的尖利獠牙暴露在了外面。一丝鲜血,缓缓从嘴角流下,像是刚吸了谁的血一样。我终于反应过来,惊叫一声,用力的将怀中女人推了开去。我踉跄着退后几步,惊魂未定的看向对方。   女人被我推得往后仰倒,差点跌坐在了洗手池里面。她尖叫一声,站直身体看向我,又惊又怒的说道:“你干什么?有毛病吗?”她的脑袋好端端的长在脖子上,没有獠牙,也没有血。   我狂跳着的心脏渐渐平息下来,抬起手揉揉朦胧的眼,说道:“对不起。”道了歉,却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兴许,是酒精的作用,让我一时眼花看错了吧。   我的道歉没有起到作用,女人揉着被撞痛的腰肢,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嘈杂的音乐瞬间袭来,我苦笑一声,抬脚走出了洗手间。   走回到酒吧大厅里,找来找去看不到梁之翼的人影。打电话过去,好半天他才接起。一问才知道,他已经跟那个穿吊带衫的女孩出去了。笑骂了他几句重色轻友,我挂断电话,也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情。拿起搁在一旁的外套,我走出了灯红酒绿的酒吧。   一打开门走到外面,夜晚清凉新鲜的空气就扑面而来,令我昏胀的头脑舒畅了许多。抬头看看夜空,一片漆黑,无星无月。走出步行街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弯腰坐进去,我靠在柔软的靠垫上面,说出地址后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因为闭着眼睛,所以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更加敏锐起来。我听到车辆发动的轻微呜呜声,感受到轮胎前进的细微震动。司机打开了收音机,音响里传出缓慢轻柔的音乐,一个低沉悦耳的女声浅吟低唱:“……我想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听着歌声,我渐渐的感到昏昏欲睡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一阵冰冷的触感,来到了我的膝盖上。这是……   原本以为又是我酒醉产生的错觉,但逐渐的,那种冰冷的触感越发清晰起来。那仿佛是……一个人的手,放在我的膝盖上?可是,除了司机,车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乘客啊!哪里来的另一个人的手?   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我的酒意瞬间流失了大半。慌乱的睁开眼看过去,却见一个一身素白的女人坐在我身边,将一只惨白的手放在我的腿上。她微微的垂着头,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她的面容。街道上的灯光逐一从她身上晃过,一时明亮,一时昏暗。就仿佛她一时存在,一时又消失。   我定定的看着她,张开嘴却恐惧得一瞬间发不出声音来。她慢慢的将脑袋抬了起来,一点,一点,我就快要看到她的面容了。就在这时,我终于叫喊出声:“师傅,师傅!”   大约是我声音里面带着的惧意和惊恐吓到了司机,他立马踩下刹车,转头看了过来,嘴里还喊着:“怎么了?怎么了?”   我伸出手指向那个女人,扭过头冲着司机战战兢兢的喊道:“你看,你快看……”   司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露出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叫我看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什么都没有?我转头看过去,灯光从玻璃窗外照进来,洒在蒙着白布的座椅上,照出半边明黄色。那个女人,已然是杳如黄鹤了。难道我今天喝得实在太多了吗?我伸出手按捏着额头,苦笑起来。   叮铃——闹钟的声响震耳欲聋,骤然间刺入耳膜。我皱着眉头摸到搁在床头的冰凉的小闹钟,按下按钮,一脸痛苦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宿醉的结果,就是嗡嗡直响的耳朵和一阵阵疼痛不止的脑袋。   趿上拖鞋,按着太阳穴走进卫生间。微亮的晨光从玻璃窗外照进来,映照到镜子上一片闪亮。我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瞬间哗哗流下,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弯下腰捧起一捧水浇在脸上,清凉的感觉令我舒服的叹息了一声。带着一脸水花站直身体,取出剃须刀,我看向镜子准备先刮刮胡子。哪知道,就在我的视线挪到镜子上的那一瞬间,发现镜子照出来的我的身后,站着一个一声素白的女人!   “你是谁?”我惊恐的大叫起来,迅速转身。然而,我的身后空空荡荡,除了浅绿色的瓷砖,别的什么都没有。怎么回事?难道一大清早就眼花了吗?还是我仍然宿醉未醒?   没想到刚起身就被吓得头皮发麻,我忍不住在地上蹲了好半天才起来继续洗漱。幸好,这次再也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整天我脑子里都转着最近发生的事,心不在焉的工作着。   加了很长时间的班,当我走出公司底楼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行人匆匆忙忙的一个接一个擦身而过,远处居民楼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的点亮。然而当我想起并没有一个在家里等着我回去的人,就觉得非常的寂寞。   心不在焉的走着路,我的脑子里仍然在想着昨晚和今天早上看到的东西。那是真的吗?还是只是我产生了幻觉?我不断的提起脚往前走着,恍恍惚惚的想着心事,没有留意到自己走到了交叉路口。突然,嘀嘀的汽车喇叭声急促的响起,我的耳边传来一个若有若无的清幽女声:“小心。”同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我的手,将我往后拉了一把。猝不及防之下,我一下子跌坐在地。   “你走路不长眼睛吗?赶着去投胎呀!”前面一辆黑色汽车驶过,司机冲着我大骂了几句才离开。原来,只差一点,我就会被汽车撞了。愣了几秒钟之后,我才醒悟过来,顿时心中升起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从地上站起身来,我左顾右盼,发现附近并没有人在。那么刚才是谁提醒了我,还拉了我一把?对方的手掌那冷冰冰的触感,到现在似乎还停留在我手上。究竟是谁?怎么会不见人影了?    ☆、鬼魅缠身(2)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绛红地砖上枯黄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缓缓降落。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余路灯的淡黄光圈,照着我孤零零的身影。适才的事情绝不是我的错觉,真的有人,不,或许该说,有什么东西,救了我。   我有些怅然的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许久之后,才继续朝前走去。本来应该感到害怕的,但这个时候我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不管是什么救了我,对方都没有恶意,不是么?   公司距离我住的地方并不算远,三四站的样子。我有时候会坐公交车,有时候会选择步行。今天的我不想坐车,便一路恍惚着走回了家。这两天的遭遇,简直令我有些神经衰弱了。   夜色已经深浓,万籁俱寂。然而我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怎么也难以入眠。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总是想着这两日的遭遇。好不容易迷糊起来,耳边却总是听见一个女人轻柔的叹息声,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依稀能听到的是一句:“你还记得我吗?”之类的。在这若有似无的声音中,我渐渐的沉入了梦乡。   朦朦胧胧间,我好像是走在家乡郊野的小路上。身后,似乎有人默默的跟着我。是谁呢?长着什么模样呢?我记不清也看不清。耳际,传来从前很喜欢的歌声:   ……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午睡操场传来蝉的声音,多少年后,也还是很好听……   我在田间小路上走着,时不时弯下腰去抓草丛里的蚱蜢,或是顺手摘下一颗颗野果塞进嘴里。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埋藏在记忆的深处,一直不曾忘却。身后的人轻轻扯住我的衣角,怯怯的喊道:“旻哥哥……”   ……在走廊上罚站打手心,我们却注意窗边的蜻蜓。我去到哪里你都跟很紧,很多的梦在等待着进行……   那轻柔的叹息声再次在耳际响起,悠长,遥远。她轻轻的问:“你还记得我吗?”   你还记得我吗……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了我的脸上,我缓缓的睁开眼,清醒过来。梦里的情景,已经忘记了大半。趿上拖鞋走到阳台上,看见阳光照耀着一栋一栋仿佛望不到边际的灰色楼房,更远的地方有工厂的袅袅青烟升起。突然之间,就感受到了世界的庞大,自身的渺小,以及,孤寂。   又是一个加班的夜晚,我拖着疲乏的脚步,慢慢的走出办公室,去搭乘电梯下楼。电梯旁边的壁挂电视上,正播送着本地新闻。面容俏丽的女主播一本正经的念道:“……连环杀人犯在转送其他监狱的途中,杀死两名押送人员以及一名司机,正逃窜在本市,请市民们牢记他的相貌,多加小心……”电视屏幕上放送出犯人的大幅相片,是一张令人难以忘记的脸。很清秀的一个男人,眉眼极为好看。这样一副讨人喜欢的样貌,没想到却是一个凶残的杀人狂。   这种人,不知道他爸妈是怎么教育他的。我摇了摇头,走进电梯,转瞬间就忘记了这件事。   这个时间。公交车已经停止了运行。我站在路边等了半天出租车,却连它们的影子都没有瞧见。无奈之下,我选择了步行回家。   已经是深秋了,夜风非常的寒凉。漆黑的天幕中看不到星星,却挂着一弯淡蓝色的月亮。走着走着,我进入了一条小巷。穿过这个巷子后再走一阵子,就能到家了。   小巷里没有什么人,寂静得能听到我的鞋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不知道谁家种的桂花开了,随风飘来一阵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拐过一道弯时,一个男声突兀的叫住了我:“兄弟,借个火?”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我轻轻一抖,定睛看去,却是一个身形瘦长的男人靠在弯道后的墙壁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在他修长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   看见只是一个借火的路人,我放下心来,从裤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他。他接过去将香烟点燃后却没有马上将打火机还给我,拿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抛接着。“刚下班?”他吐出一个烟圈,开口问道。   “是的。”并没有心情跟一个陌生人攀谈,我伸出手道:“用完了就还给我吧。”那是我最近刚从专卖店买的新款打火机,花了好几百大洋,不舍得不要。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将手里的打火机抛还给我。路灯照着他的半截衣衫和长裤,却将他的脸容掩在了墙角的阴影中。我看见他的衣裤并不怎么合身,像是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并且,衣襟下摆,沾染了一小块暗色痕迹,像是半干的血迹。不祥的预感袭上心间,我想要越过他离开这里,却被他伸手拦住了:“这么着急干什么?家里有人在等你?”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也不知道是说没有着急,还是说没有人在家里等着自己。前后望一望,没有任何人影。这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只有我和这个怪人在。心跳禁不住加快起来,手心也开始沁出了细汗。但愿对方不要是什么抢劫犯啊……   “跟我一样。”那人又轻笑起来,不得不说,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很是好听。“没有人在等我,我也没有在等着谁。很寂寞,是不是?”   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看着他说道:“我喜欢的是女人。”   “什么?”那人略带诧异的问道,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你以为……哈哈哈……”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   原来是我会错了意,我不禁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很是尴尬。但很快,这些情绪就都消失殆尽了。因为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很清秀,很惹人喜爱,眉眼尤其好看,那是我刚刚还在电视上面看到过的脸孔……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瞬间笼罩住了我,耳边仿佛又听到新闻播报员平板的声音:“……连环杀人犯……杀死两名押送人员以及一名司机……”这个城市这么大,人口这么多,怎么偏偏他在这里,怎么偏偏是我遇上了他?   也许我的眼神告诉了他我的想法,他站直了身体看向我,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怎么也看不出他其实是个那般凶残的人。他说:“认出我来了?真遗憾,我其实还有点喜欢你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伸进衣袋,再次掏出来的时候,锋利的刃光在他手中闪烁着。   我看着他手里握着的那把沾着未干的血迹的匕首,一步步往后退去。接着,便转过身,飞快的向后方跑去。都是男人,他未必能跑过我,我在心里如此的安慰自己。然而,没等我跑出去多远,就被他一下子扑倒在地,冰冷的刀锋,抵住了我的咽喉。   我咽下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看着他平静的眼睛,慢慢的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见过你,请相信我,你没有必要杀我。”   他笑了,用冰冷的刃尖轻轻刮擦着我脖子上的皮肤,刮得我心脏狂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说:“我杀人的理由,从来都不因为是否必要。”   擦,真他/妈/的是个大变/态!我在心里暗暗唾骂着,并且,开始感到绝望了。难道我注定要命丧于此地吗?真的不甘心啊!   脖子上的皮肤很薄,能敏锐的感觉到匕首的锋利。只要他轻轻一划,我的鲜血就会立即涌出。或许在我死前,还能见到自己鲜血狂喷的难得景象。然而,他却并没有马上动手。他像是能够读懂我的心思一样,微笑着说道:“放心吧,我不会直接在你这脆弱的脖子上划一刀,那样就太不美好了。我会一点点放干你的血,欣赏你垂死挣扎的表情和眼神,嗯,那真是太动人心魄了……”   这死变/态!他的话令我寒毛直竖,心一点点直沉到无底深渊里去。我绝望的哀求道:“别,别那样对我,你直接杀了我吧……”   “你太不懂得欣赏美好的事物了。”死变/态慢条斯理的说道,“现在,我是一名工匠,而你则是我将要完成的美好作品。你与我一起,就会成就至高无上的艺术,死亡的艺术!”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变得狂热起来,“那是世界上任何艺术都不能企及的,用生命成就的最无与伦比的艺术!”   说完这些话,死变/态便从怀里掏出一副手/铐,将我的一双手铐了起来。然后,他又用淡黄色的宽胶布,把我的嘴巴封住了。天知道刚刚逃狱出来的他,哪里来的这么齐全的杀人装备!他拉起我的一只脚,拖着我走进了小巷旁边一条更加僻静幽深的过道。这样,即使有人经过,也不会发现我们了。看着那黑漆漆的窄巷,我完全的绝望了。    ☆、鬼魅缠身(3)   死变/态将我拖进小巷道里以后,就掏出一只小巧的便携式手电筒,蹲下/身来用电筒的光圈照着我。淡黄白色的光晕缓慢的在我身上移动着,从头部到腰部,再到四肢。移到哪里,我的肌肉就颤抖到哪里。感觉上,对方已经用手电光将我解剖了一遍。他细细的从头到脚打量着我,似乎是在斟酌从哪个部位下手。我终于彻底理解了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种绝望感和恐惧感,足以令一个正常人发疯。我使劲转动着眼珠,表达自己有话要说。他歪着头想了想,撕下了封住我嘴巴的胶布。   “别这样对我。”趁着他还没下手的功夫,我苦苦哀求,“我不是待宰的牲畜,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你看看我,我还有父母需要赡养,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热爱生活认真工作,我不该死在这里……”强烈的恐惧令我涕泪俱下,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不该死在这里?”他一边慢慢的在我周身按来捏去,一边说道,“谁又是该死的?这世上有什么是应该的,什么又是不应该的?”   “求你了,我要是死在这里,挂念我的人不知道会有多么伤心。你就没有挂念着的人,爱着的人吗?”   “已经没有了。”他俊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怀念,转瞬即逝,“所有我爱过的人,爱过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甚至,我恨的人,也已经不在了。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么寂寞吗?只有在看着人们绝望的眼神,听着他们痛苦的呼号时,这种天地间只剩我一人的孤寂感才会稍离。所以,杀戮,成为了我最热爱的事情。”   听了他的话,我竟然感到无话可说了。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无可救药的那种。虽然,也是个可怜的疯子。我再想说什么也做不到了,因为他又用胶布将我的嘴巴封住了。他像是终于决定了要从哪一处下手,举起了匕首搁在了我的左脚腕处。锋利的刃尖,寒光闪烁。动手之前,他抬起头朝着我笑了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我向你保证,你还能活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话令我愈加痛苦绝望,我情愿现在他立刻朝我脖子上划一刀,也不愿意看着他从我脚底下慢慢的开始屠戮。锋利冰冷的刀锋抵上我的脚腕皮肤,我想,马上,我就可以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了。然而,就在我感到刀锋即将切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动作却僵住了。怎么了?我不相信这个死变/态会突发善心放过我,那么,发生什么事令他停下了动作?我忍不住抬起泪水迷蒙的眼睛朝他看去,眼前所见,叫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从死变/态的肩膀后方伸出来。尖利的指甲,扣在了他的咽喉上。没有听到脚步声,没有看到人影。这只手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像是突然从空气中变出来的一样。死变/态的要害被人拿住,却还是一脸的淡定。他问道:“你是谁?想要我放过这个人吗?无论什么事,都好商量。现在,先把手拿开再说,好吗?”   那只手没有如他所愿的拿开,手的主人却从他背后慢慢探出了半个身子。那是个一身素白的年轻女人,发丝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尖尖的下颌,皮肤苍白无血色。这,这不是我曾经在出租车上见到过的那个女人吗?她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消失,几乎让我以为看见她只是我的幻觉。然而现在,她却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真的存在!   我还没有从震惊中反醒过来,就听见死变/态倒吸了一口凉气。定睛看去,却是白衣女人收紧了指尖,殷红的血液从他脖子上沁了出来。他忙移开放在我脚上的匕首,说道:“别,我不会伤害他了,你看,我把匕首移开了。你也放开我好吗?我们各自离开,就当今晚的事没有发生过。你看,伤害了我,你也得负责任,多么不值得,是不是?”   别相信他的话!我想大喊,却苦于嘴巴被胶布封住了,难以开口。而我担心的事也并没有发生,白衣女人不但没有放开手,反而还将另一只手也从他另一边的肩膀后伸了过来,扣在他的胸膛上。现在他们的姿势,是白衣女人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他,亲密得像是一对恋人。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血腥得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我大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喉咙里嗬嗬作响,浑身冒出冷汗来。   也不知道她的指甲为什么那么锋利,简直就像是一把把小巧尖锐的刀子。她竖起手掌,慢慢的从他胸口一直往下划。那惨白的手掌划过的地方,先是现出一道血痕,紧接着,便是血如泉涌!我看见他胸膛上被剖开的血肉的缝隙里,露出了森森白骨。然后,手掌划到了腹腔处。紧跟着黑红的黏稠血液后出来的,是一堆花花绿绿的大肠小肠……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露出在空气里的内脏,灰白色的脸上竟然现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他的口中涌出血沫,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这种死法……也不错……”   我肚子里的肠胃,被眼前的场景刺激得抽搐成一团。辛酸的胃液,一阵阵的涌上喉头。浓烈的血腥气,争先恐后的往鼻腔里挤来。渐渐的,我什么都看不清了,眼前一团旋转着的腥红。腥红越来越浓重,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黑暗……   第二天清晨,晕过去的我和旁边死相极为可怖的尸体被路人发现,报了警。我的证词被极为怀疑,因为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徒手划开一个人的胸膛和肚子。当时我失魂落魄的说了一句:“也许那不是人。”顿时被他们像看疯子一样的看了好半天。这件事纠缠了我大半个月,进出了好几趟警/局。而直面血腥事件给我带来的后遗症,更是非常严重。我几乎不能一个人独处,在梁之翼家里寄宿了很长一段时间。常常从噩梦中惊醒,一醒过来就再也难以成眠了……林林总总,难以记叙。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令我挂怀不已。那个白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出现在我身边?我想弄清楚,否则,食不下噎夜不能眠。我想查清楚,却不知道从何处查起。直到,这一天……   一天下午,我外出到其他公司办理业务,完成以后不想再回公司继续上班,就来到了路边一个小公园里。这个时间,公园里只有一些老人,在聊天下棋。我在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罐啤酒,坐在树林间的长椅上百无聊赖的喝着,一脸的心事重重。几只麻雀飞来,停留在面前的草地上,一步一步,跳来跳去。   两罐啤酒下肚,一丝醉意也没有。我再次起身买了几罐,咕咚咕咚直接往嘴里灌。我其实并不喜欢啤酒的味道,奈何此时只想一醉。没过多久,我仰面靠在椅背上两眼无神的看着灰蓝色的天空,身旁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瘪瘪的空罐子。突然,我感到身旁一暗,坐下了一个人。来人对我说道:“年轻人,大白天的就买醉,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偏过头去看向来人,却见对方是个须发雪白满面红光的老人,一双眼睛清明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我冲着他笑了笑,说道:“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顺心,心里郁闷得慌。”   老人仔细的打量着我,半晌才道:“隔得远远的我就发现了,你似乎是被幽魂缠身了。”   “什么!”老人的话惊得我坐直身体,定定的看着他,“你,你的意思是……”   老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雪白的山羊胡,道:“难道你近段时间就没有遇上什么怪异的事吗?”   “的确,的确是有……”我结结巴巴的说,“请问,您能看出这幽魂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跟着我吗?”   老人摇了摇头:“这么具体的事我可看不出来。”他又定睛看了我好半天,才说道:“我只能大概看出,它来自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我凝神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西北方住着什么和我有关系的女人。老人见我冥思苦想,提醒道:“不要总想着这个城市,兴许,在更远的地方也不一定。”   更远的地方?我突然间灵光一闪,拍着膝盖说道:“我的家乡,就在西北方!”   我站起身来,冲着老人鞠了个躬,满面感激之色:“多谢老人家了,我这段时间一直为这件事苦恼,现在,总算有个追查的大概方向了。”   老人笑呵呵的摸着胡须,说道:“不必言谢,我也只是顺手而为。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抬起头看向西北方的天空,说道:“自然是,回到家乡去。”    ☆、鬼魅缠身(4)   我的故乡是个名叫青城的小县城,自从我高中毕业全家搬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记忆里,那是个幽静美丽的地方。一条清澈碧绿的小河,弯弯曲曲的绕着小城流过。小城三面环山,一面是大片大片的农田。映山红盛开的季节,山岭上到处都是醉人的鲜丽红色。农田大部份种着油菜花,花开的时候,满目金黄,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   到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期,第二天,我就乘上火车,踏上了归乡的路途。坐在座椅上,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城镇、田野、山岭……在故乡成长的那十几年的时光,历历在目。   坐了火车之后,又坐汽车。当大巴车将要接近青城县的时候,记忆中的景色逐一映入眼帘。眼见那重重叠叠的青山翠岭,蜿蜒的碧绿河水流过鹅卵石的河滩,激起雪白的浪花。公路旁边即将收获的农田,洋溢着金色的麦浪。农户家的青砖碧瓦下方,挂着一串串鲜红的辣椒。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悠闲的在院子里踱步……   大巴车终于驶进县城内,看着比记忆中宽敞的道路,低矮的旧楼变成耸立的高楼大厦,我才发现,家乡的变化是那么大。提着包走出车门,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真想高喊一声,我回来了!   我在种植着杨树和一种矮小的棕红色灌木的街道上徘徊了一会儿之后,提着包入住了一家名叫金色年华的酒店。在酒店里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后,我离开房间走到了大街上,看来看去,却不知道先往哪里去。正犹豫着,忽听不远处的河对岸传来悠扬的铃声。我顿时想起了从前就读过的中学就在那边,于是便提起脚,朝着铃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现实总是没有想象来得美好,我兴致勃勃的走到中学大门口,门卫却说死说活不肯让我进门。正无可奈何间,一个似曾相似的男声带点疑惑的在背后喊着我的名字:“颜旻,是你吗?”   闻言,我转过身,看见身后站着一个身材中等面色蜡黄的男人。盯着他看了一阵子,我想起了他的名字:“洪继远,好久不见了!”   洪继远朝我走近,高兴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小子,真的是你!有多久没有见过面了,好像,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你吧?”   县城很小,学校也没有几所。我和洪继远读的是同一所小学,也是同一所中学,算得上是老同学了。听说我想到校园里去看一看,洪继远自告奋勇要带我进去。一问才知道,他大学毕业后,就回到这所中学里来当老师了。   有了洪继远的带领,我顺利的进入了学校。看着那熟悉的教学楼、操场、篮球场……勾起我关于这个地方的所有回忆,不禁一时间感慨万千。   我们在林间由彩色地砖铺成的小路上漫步,看着偶尔几个身穿蓝色校服的孩子笑闹着经过,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岁月如同流水一般匆匆而逝,什么时候,我逐渐开始苍老了呢?我和洪继远谈论着过去的老师、同学、朋友,谈着那些小学和中学时因为年少无知而做过的荒唐事,打过的架,追过的女孩……   谈兴正浓,洪继远突然提起一件丧事,他说:“最近,我去参加了白依依的葬礼。唉,她终于解脱了。”   白依依?谁?我一时想不起来那是谁了。看着我疑惑的表情,洪继远大惊小怪道:“不是吧?你竟然不记得她是谁了?白依依呀,就是小时候总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女孩子啊!”   小时候?总跟在我身后?我努力在记忆的大海里搜寻着,逐渐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安静沉默的,总爱穿一条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此时,突然一阵风吹过,拂过树林,沙沙的响。在风声之中,我似乎听见了一声悠长的叹息,有人在说:“你还记得我吗?”   你还记得我吗?旻哥哥。   我对洪继远说道:“似乎有了点印象,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一群男孩子胡天胡地的成日乱跑乱玩,邻居家有个小女孩不跟她同龄的女孩子一起玩,总爱跟在我身后。就是她吧,白依依?上中学后我就不怎么跟她来往了。她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去世了?”   洪继远叹息了一声,道:“其实也不算突然,她躺在床上好些年了,一直是她妈妈照顾着她。我们认识她的几个人都说,白依依算是解脱了,可惜留下她妈妈孤零零的一个人,唉。”   听了他的话,我才记起来,仿佛童年时的那个小女孩是没有父亲的,只有个温柔和善的母亲带着她过日子。我又问道:“躺在床上好些年,是怎么回事?”   “那还是高中时候发生的事,她从那个时候起就变成了植物人,一直没有醒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遇上了一群畜牲!呸!”洪继远骂了一声,才道:“高中时有一天放学后,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回家,却去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在那里遇到几个辍学的小混混,把她……唉,完事了之后他们大概想灭口,用石头砸破了她的脑袋。后来送医院,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从此变成了植物人……”   没想到童年时候的一个小伙伴,竟然有这么悲惨的遭遇。那个时候我忙着考大学,没有去留意身边发生的其他人的事,竟也没有去看望一下她。我心里有点难受,不禁沉默了。等了一会儿,我才开口问道:“伤害她的那几个小混混呢?”   “早放出来了。”洪继远抬腿踢了一下身旁的一棵树,说道,“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呢,何况,那时候她还没死。”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堵得难受,却也只能恨恨的骂上几句,什么也做不了。又呆了一会儿之后,我便和洪继远告别了。他约了我晚上一起吃饭,说要叫上几个老同学,给我接风。走出校园后,我一边往酒店走,一边掏出手机来,拨通了梁之翼的电话号码。   “喂,你到青城了吗?”梁之翼接起电话,问道。   “早到了。”我跟他说了几句遇上老同学的话之后,又道:“我听洪继远说了一个坏消息,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个叫做白依依的女孩子?”   那边沉默了一阵子,似乎是在回想,不多时梁之翼便道:“想起来了,白依依嘛,瘦瘦小小的,不爱说话。对了,她还托我给你递过情书呢,你不记得了?”   “情书?”我在读中学时虽然也收到过几封情书,却不记得有叫做白依依的给我的。“没有啊,我没有收到过白依依的情书。”   “是吗,等我想一想……”梁之翼在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哎呀,记起来了,那天我逃课去游戏厅了。后来在游戏厅外面跟人打了一架,估计在打架的时候,把她给你的情书弄丢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感觉。我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的具体日期?”   “都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具体的日期啊……咦,不对,让我想想……”电话那边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估计是梁之翼拍了一下桌子,“我记得那天还是宋端的生日,我晚上去参加他的生日聚会了,等我看一下记事本……”那边传来哗啦哗啦翻动纸张的声音,不多时,他便告诉了我一个具体的日期。在挂电话之前,我又多嘴问了一句:“那天跟你打架的是什么人?”   “好像是几个小混混,看起来像是辍学的那种。”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我结束与梁之翼的通话,转而拨通了刚刚才告别的洪继远的电话。他接起电话问道:“颜旻,有事吗?”   “哦,是这样的,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白依依出事那天的具体日期?”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能帮我打听一下吗?”   “好,我打电话问问其他人,你等我一会儿。”说完,洪继远便挂断了电话。   我站在路边,急切的等待自己的电话铃声响起。当洪继远的名字终于在电话屏幕上出现的时候,我急急的按下接听键,想快些知道答案。当我听到他告诉我的那个日期的时候,我的心,一直沉到了底。   白依依出事的那一天,正是梁之翼弄丢她给我的情书的那一天。我想,会不会,她在情书里,约了我见面?这样,便能解释得通,她放学后为什么没有回家,却去了一处偏僻地方。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封情书,从扭成一团的打着架的男生口袋里飘出,落在肮脏的地面上。一个小混混捡起书信拆开,看到了女孩约会男孩的地点。几个猥琐的男生互相传递信纸,面露心领神会的笑容,转身朝着那个地方走去……一身白裙的女孩在树下翘首等待,等来的却不是她的心上人。几个混混狞笑着朝她逼近,将尖叫哭喊着的她拖进树林……她浑身赤/裸着倒在血泊里,从此,再没有睁开眼。   一声悠长的叹息,响在我的耳际。她说:“你终于想起我了吗?”我蹲下/身,眼前突然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却又隐隐有一团白色光晕。一身素白的女子站在光晕里,微笑着看着我:“旻哥哥,你终于想起我了。”她带着一脸幸福的笑,渐渐变淡,渐渐消失……   当一切画面消逝之后,我站起身来,看向遥远的天际。那里仿佛有旧时的风浩浩荡荡的吹来,吹来一个女孩孤独的思慕与爱恋。当承受痛苦多年的她终于解脱之后,却仍是不能安心离去。她来到了她一直爱着的那个男人的身边,照顾着他,帮助着他。当那个男人终于想起了她是谁之后,她才幸福的离去……多么卑微,却又多么庞大的爱……仅仅,仅仅只要记得她是谁,就足够了。   有时候,鬼魅滞留人间的缘由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   我站在流水淙淙的河畔,看着一行飞鸟展翅从蔚蓝的空中掠过,突然之间,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和孤独。   (本故事完结)    ☆、油画姑娘(1)   寒冷的冬季总算已经过去,春风轻柔的吹拂着大地。路旁落尽枯叶的树木开始抽出嫩芽,草地里冒出莹莹绿意。怕冷的我开始不再整天躲在屋里吹暖气,转而常常出门闲逛。靠着收房屋租金过日子的我整日无所事事,天气好的话就喜欢到处游荡。我想,大概,这个城市里再也找不出像我这么悠闲的人了。可也许在别人眼中,我这样就是不求上进吧!管他呢,我自己过得舒服就行。找不到可以谈恋爱的男人,也不想结婚。独身对有的人来说是种痛苦,对我来说却不是如此。我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一天,我来到了一条建筑古旧的街道上。咖啡馆外摆放着一盆盆绿色植物和颜色娇嫩的鲜花,悠闲的人们坐在巨大的彩色遮阳伞下,喝着香气浓郁的咖啡,聊着天。特色分明的商店橱窗干净宽敞,里面有着各色各样的物品。洋酒、咖啡豆、老唱片、古董娃娃……我一样一样的看过去,兴趣盎然。   走着走着,我来到了一家小小的画廊门前。它的大门是褐红色木头配上透明玻璃,顶上还挂了一串小巧的淡紫色风铃。推开门,在悦耳的风铃声里,我走进了画廊。里面看起来逼仄而杂乱,一幅幅油画或挂在墙上,或直接堆叠在棕色木地板上。画的内容很丰富,涵盖了风景、静物、人物……有古典的,也有抽象的……看来看去,挂在阴暗的角落里的一幅沾了灰的古典人物画,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这幅画的色调很是鲜明亮丽,一看上去就令人觉得心情愉快。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蓝天白云之下有一片绿荫荫的树林。树林前方是一块金黄色的稻田,紧挨着稻田有着一片花海。少女站在姹紫嫣红的花海之中,一手拿着刚采下来的花束,一手轻抚漆黑的鬓发。她身穿粉红色的长裙,肩上搭着白色起小碎花的披肩,圆润美丽的脸上笑容嫣然。看着她,我仿佛闻到了带着花香味道的风,晒到了暖洋洋的阳光。我能看见她在花海里欢笑奔跑,清脆的笑声洒遍大地……   站在这幅画前看了许久,我的目光转到下方的价格标签上。见到价格是我所能够接受的,便握拳击掌的决定,将她带回家!   付完款,我小心翼翼的抱着用硬纸壳包好的画作,走出了店门。看看人来人往的街道,又低头看看刚买的画,我决定直接回家。回到家中,在几件屋子里转来转去的走动了好半天,我最终决定将画挂在卧室墙上,正对我的玫瑰红色大床。将画挂好之后,我坐在床沿上,欣喜的看了好半天,才去做其他事。   时间过得真快,好像一整天也没有做什么事,就一下子到了晚上。夜幕笼罩着城市,天空中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轮浅灰色的朦胧月亮。我穿着拖鞋在小区绿化地带散了许久的步,直到大部份的人都已经回家,我才慢悠悠的开始往家里走。熟极而流的一套过程,进大门,进电梯,出电梯,掏钥匙开门——等等,我看到了什么!   就在我打开电灯开关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站在我的客厅里!但当我定睛细看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绝对不是我看错了,我发誓真的看见了!虽然她只出现了一瞬间,却也足够令我看清那是个有着黑色长发的女人。   怎么回事?我惊魂未定的站在门口,都忘记了将门关上。站了好一阵子,我才战战兢兢的进屋,将几间屋子的灯都打开,仔细搜索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泡了一杯热茶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我砰砰乱跳的心脏才逐渐安定下来。此刻我无比懊恼与离了婚的父母都不亲的自己是一个人住,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   大约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躺在床上的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到过了十二点,伴着台灯暖黄色的光,我才迷迷糊糊的进入了睡眠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我突然被一声抽泣惊醒。原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第二声抽泣的响起,终于让我彻底清醒了。我睁开眼,将台灯光调到最亮,坐起身来。眼前所见,差点令我失声惊叫。我之所以没有叫出声来,是因为恐惧太过强烈,以至于喉咙竟一时失声了。   在距离我不远处的地方,朦胧的灯光下,站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女人!她凄切的看着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墙壁。黑红色的黏稠血液,不断的从她捂着肚子的指缝中涌出来,淅淅沥沥的流到地板上。她看着我,张开嘴似乎在说着什么。然而我却什么都听不到,巨大的恐惧感使我的耳朵里尽是嗡嗡的声音在回响。我的嘴唇嚅动着,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不明声响。终于,两眼一黑,我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刺眼的阳光正照在我的脸上。我看着浅绿色的天花板,一时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头会这么痛。等我终于想起来昨夜的恐怖遭遇后,我猛的一下坐起身来,惊惶的左顾右盼。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什么血淋淋的女人之后,我才放松下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金色的灿烂阳光照耀着大半个房间,我的心却如坠冰窟。为什么我会遇上这种灵异事件呢?我没有做过坏事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烦躁不安。最终我决定,先去外面住两天,然后再做打算。   匆匆收拾了东西,我迫不及待的便离开了家。从来不知道,原来我那个温馨的小家也有令我避之唯恐不及的一天。在距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找了个酒店,我提着包袋入住了进去。放好东西,我害怕一个人呆着,便离开酒店房间,来到了本地最热闹的步行街上。   在外面无所事事的游荡的时光,我向来是快乐的。可是今天,走在繁华喧闹的街头,我却紧紧的皱着眉头。无论是装扮亮丽的商店橱窗还是趣味盎然的街头魔术,都吸引不了我的注意力。脑子里,总是一遍遍的闪过昨夜那个血腥可怖的场景。在咖啡馆坐了一阵子,看了两场电影,走出电影院时,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还是不愿离开人群的我,走进了一家游戏厅。   游戏厅里永远五光十色,嘈杂热闹。玩了一会儿跳舞机,又骑了几轮机车之后,我走到了一排抓娃娃机的前方。心不在焉的摆弄着机器,看着爪子抓住了一只憨态可掬的棕色小熊。刚刚将它提起来,它就直直的坠落到原地。大张着的嘴巴,像是在嘲笑我一样。正当我准备再试一次的时候,抓娃娃机的玻璃箱后方,突然出现一道血淋淋的身影。惨白的面容,凄切的看着我。   “啊——”我放开娃娃机上的按钮,尖叫起来。周围玩着游戏的人们纷纷转过头来看向我,我指着那台娃娃机叫道:“看那里,那里……”   听了我的话,好几个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也再次提起勇气朝着那里看去。一看之下,娃娃机后方哪儿有什么人影在呢?只有其他机器的彩灯,不断的闪烁着。五颜六色,夺目耀眼。   不管是不是我看错了,我也不想继续呆在游戏厅里了。离开闷热的地下室,走到变得冷清的大街上,徘徊了一阵子之后,我还是决定回酒店去。否则,难道在街上呆一晚吗?   回到酒店房间之后,我把所有能开的灯都打开了,照得整个房间亮如白昼。躺到床上后,我翻来覆去就是觉得不对劲,又起身将电视打开。伴着电视里面言情剧男主女主的争吵声,我终于能够合上眼睛了。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阵子过后,房间里响起来女人的哭泣声,不停的钻入我的耳膜。被哭声吵得烦心不已的我朦胧中想到,这言情剧真是狗血,不是吵闹就是哭泣,还有完没完了?但是,又过了一会儿后,我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电视剧再怎么也不会没有一句台词就只是不停的哭吧?   这个认知令我从睡眠中完全清醒了,我心惊胆战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自己看到的并不是酒店房间里那明亮无比的灯光,而是似曾相似的橙黄色光晕。这……这似乎有点像是我家床头台灯的光啊……不,不可能,我明明是在酒店房间的床铺上,怎么会一觉醒来突然就回到了自己家呢?   似乎能够预感到自己接下来会看到什么,我有点绝望的睁开眼,朝哭声传来的方位看过去。距离床边不远处那棕黄色的木地板上,淋淋漓漓的积了一大滩黑红色的血液。那个女人站在血泊里,一手捂着鲜血流淌的肚腹,一手指着墙壁,眼神凄楚的看着我。    ☆、油画姑娘(2)   奇怪的是,看到如此血腥恐怖的场景,我竟然没有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么害怕了。大约,是因为人是具有适应环境这种能力的吧。不用转头细看,我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在酒店房间,而是回到自己家的卧室里了。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也不是去追究这件事的时候。我战战兢兢的抱着被子,鼓起勇气开口说话了。毕竟,就这样一直让她缠着我,我没法子好好生活啊!我看着她滴血的裙摆,问道:“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帮……我……”晦涩的声音,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   我抖着嗓子问道:“怎,怎么帮啊?”   寒毛直竖的等待了许久,不但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就连哭泣声都消失了。我抬眼看去,那个女人果然已经不在了。怎么幽灵求人办事都是这样藏一半露一半,含含蓄蓄的吗?开了一下脑洞,……大约,它们滞留人间,也是有着各种限制的吧?   从床上爬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思索着。这只女鬼耗费力气把我从酒店弄回家,肯定是有原因的。她想让我帮助她,我该从何处着手呢?她为什么偏偏要找上我呢?这一切,肯定与我家有关……不知不觉,我驻足在墙壁前,面前正对着那幅油画,画里的那个姑娘,笑盈盈的看着我。   伸手将油画取下来,慢慢的抚摸着。我早该想到的,自从我把这幅画带回家,女鬼就出现在我的身边。真是没想到,这年头不但不能随便捡东西回家,就连随便买东西回家都要谨慎了吗?现在我该怎么办?扔了它?烧了它?……不,不行,万一扔了烧了都不管用,那女鬼仍然缠着我,那么我连个解决事情的方向都找不到了。不能这么做。   黄澄澄的灯光下,我坐在床沿,抱着油画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找不出这幅画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难道我搞错了吗?不,应该没错。现在想起来,那女鬼两次在我家卧室里出现,都伸手指着墙壁,指着这幅画。所以,线索肯定在它身上没错。可是,我抱着画像研究了大半夜,却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当我终于感到疲累了,放下画看看时间,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快到中午了。   虽然并没有感到肚子饿,我还是起身到厨房随便做了点东西吃。放下碗筷后,又接着研究起那幅油画来。甚至,我将画框都拆下来,仔细搜索了一遍,结果仍是做了无用功。放下画,我按按剧痛的太阳穴,决定出去透透气。   春日午后的阳光,晒到身上感觉暖融融的,整个人都变得慵懒起来。渐渐的,困扰了我一晚上的事情,仿佛已经远去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非常的随遇而安,信奉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理念。一路走到了学校附近,我驻足观望起一树颜色娇嫩的黄花来。两个女学生说笑着站在我身后,等着过马路。其中一个女生说道:“你晚上还要去学画吗?”   另外一个女生答道:“是啊,最近开始学习古典油画了。”   “古典油画,像是蒙娜丽莎的微笑那种吗?”   “是呀,说起这个,你知不知道,据说蒙娜丽莎的微笑之所以迷人,是因为达芬奇将它画了好几层。科学家通过多光谱扫描发现了三种不同的绘画,他们就隐藏在蒙娜丽莎的微笑背后。如果我们将这些图像还原,那么就会看到一个动态的蒙娜丽莎的微笑……”   接下来她们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耳朵里面,不停的反复播放着那一句“画了好几层,画了好几层……”红灯熄灭,绿灯亮起,两个女生牵着手走过斑马线。看着她们青春逼人的背影,我忍不住欢喜的喃喃自语道:“多谢你们。”   接下来,我大概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了。   伸手召来一辆出租车,我打车去往本地最大的美术用品一条街。下车后,我走进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家店,询问道:“请问,用什么东西能够洗掉油画颜料?”   狭窄的店铺里面,满满的堆积着粗细不一的画笔,各种颜色的颜料,画布,画板……鼻间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不是香,也不是臭。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的店老板从一堆木板间抬起头来,伸手扶了扶眼镜,说道:“可以用松节油。”   走出店门,我手里多了个白色塑料袋,里面晃晃荡荡的装着好几大瓶透明油状物。再次搭乘上出租车,我踏上回家的路途。回到小区楼下的时候,我想了想,又走进药店,买了几袋脱脂棉。   回到家中,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我却不耐烦去做晚饭。我饿着肚子,开始撕下小团的棉花,沾着松节油,慢慢的一点一点擦拭起那幅油画来。在动手之前,未免以后有用,我先将原画拍照,存进手机里。   松节油的气息虽然不能说是香气,却意外的挺好闻。是一种雨后森林的气味,仿佛混杂了青草、苔藓植物、树叶等等的复杂气味。沁润在这种味道里,画面上的蓝天白云、树林、稻田以及那个站在花海里的女孩,一点一点消失在我手中的棉花团里。我的动作很小心,用的力气小了,擦不掉油彩,力气大了,会连底层的颜料一起擦去。因此,我的工作进行得很是缓慢。一直到我手指都擦得酸软,夜色已然深浓,这幅画的秘密,才终于展示在我眼前。   依然是在飘着白云的蓝天之下,依然是远处绿树稻田,近处郁郁花海。白衫粉裙的姑娘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背对着看画的人,看不到相貌,只能从姑娘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的眼神中,猜测他们大约是一对恋人。看了一会儿之后,再次打开手机拍照保存。然后,我又拿起棉花团,继续擦拭掉这第二幅画。   擦掉第二幅画之后,显露出了下面的第三幅画。这幅画,再不同于上面的第一幅和第二幅的欢快温馨,变得极为诡异。场景换成了葱茏的树林,从远处的田野和花海看来,还是在同一处地方。在一棵形状奇异的大树下,背对着看画人的男人手持绳索,正将粉裙姑娘捆绑在树干上。姑娘惊恐而不解的看着他,那充满疑惑和惶恐的眼神画得十分传神。   将这幅画拍下照片存好之后,我又一次拿起沾满松节油的棉花团,细细的将其擦掉。当第四幅画暴露出来之后,我简直有点瞠目结舌了。这幅画,太恐怖血腥了。   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里,有几缕金红色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原本该是静谧清幽的树林中,此时却是一片地狱景象。背对着我看不到样貌的男人手持一把雪亮的短刀,刀刃上犹在滴着黑红色的血液,一滴,两滴,滴落在他灰色的裤腿上。被捆绑在树干上面的姑娘,大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了无生机的眼中似乎仍带着死前的怨愤痛苦。她的肚腹被剖开,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内脏和黑绿色的肠子。大量的血液,从她的巨大伤口中流淌下来,在她身下形成了一片小型血海。杀害她的男人似乎从她肚腹中取出了什么东西,一团模糊的血肉握在他没有拿刀的另外一只手里。   我实在没有料到,原本那么美丽欢欣的一幅画,底下却隐藏着这般可怖的场景。是不是正如有些恶魔般的人类,动人的表皮下裹着的却是狠毒至极的心肠。我呆呆的看着面前血腥的画面,不知不觉中,竟然眼角湿润了。这,该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吧?那个纠缠着我的女鬼,原来死得竟是这样的可怜吗?他们,本来该是一对恋人吗?那个可恨的男人,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几幅画,又是谁画下来的?这么做的目底何在?太多的问题,困扰住了我。   悲伤之外,我还感到了一丝轻松。这下,女鬼该不会再缠着我了吧?为我的机智点个赞。   第二天,跑了小半个城市,我买到了几炷香。对着露出真容的油画我虔诚的焚香祷告,逝者已逝,请你安息吧……在带着檀香气味的袅袅青烟中,我重重的吁出一口长气。   因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晚上我早早的就洗漱上/床休息了。澄黄的床头灯光照出一片静谧,将灯光亮度按钮转到最小,我安稳的闭上眼,心想,今夜,应该可以安静入梦了吧?   理想把现实想象得花团锦簇,现实把理想糟蹋得一塌糊涂。夜半时分,我又被幽幽的哭声吵醒了。   几乎是带着愤恨将被子掀开到一边,我坐起身来冲着捂着肚子一身鲜血站在我床边的女鬼大喊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能做的我都做了啊!”   还有完没完了?我哭丧着脸,几乎想跟女鬼一起痛哭了。    ☆、油画姑娘(3)   哀怨的眼神,充满祈求的看着我:“……帮……我……”她一边发出晦涩难听的声音,一边松开她一直捂着肚子的手,暴露出肚腹上巨大的创口,血肉模糊得令我心惊肉跳。我伸出手捂住眼睛喊道:“够了够了,我帮你,帮你行了吧……”   我又来到了那条建筑古旧的街道上,寻找那家带给我霉运的画廊。因为是个仿佛即将落雨的阴天,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咖啡馆外大大的彩色遮阳伞下,只稀稀落落的坐了两三个客人。装饰精美的橱窗,也似乎失去了平时的光彩。一只皮光水滑的黑白色大猫,从我身前慵懒的缓缓走过。黄褐色的大眼睛,闪着冷漠的光。   没有费多少时间,我就找到了那家画廊。没有在意那些色彩斑斓的画作,我径直走向了埋头玩手机的店老板。有着一头乱糟糟泛黄头发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疑惑的看向我,问道:“有事吗?”   “我前几天在你这里买了一幅画,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店老板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嗯嗯,我想起来了。怎么了,那幅画有问题?”   是有问题,大问题!我干咳了一声,说道:“没有,没有问题。我就是特别喜欢那幅画,所以想来问一问,这幅画的作者是谁,住在哪儿,我想请他帮我再画一幅。”   “是这样啊,请稍等一下。”店老板站起身来,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本又旧又脏的厚册子,翻看起来。过了一阵子之后他指着其中一页对我说道:“将那幅画拿来寄卖的人名叫赵鸿鹄,这里记着他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我记下了这个名叫赵鸿鹄的人的电话号码和住址,谢过店老板后走出了画廊。站在阴沉沉的街道上,我摸出手机按下一行号码后又将它们删除了。这种事,电话里很难说清楚,还是跑一趟吧。   看看那个地址,位于本城城郊的一个小镇上。当天来回恐怕有点困难,我得回去收拾点衣物。   回到家里收拾了行装,我去到长途车站搭乘上开往岐山镇的大巴车。坐上车后没等多久,车子就摇摇晃晃的上路了。因为是全封闭的车窗,车里的气味很不好闻。汽油味,汗臭味,还有些说不明白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不断侵袭着我的鼻腔。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只口罩套上,我不禁暗暗可怜自己,这是为什么要来受罪哟,要是当初没有一时兴起买那幅画就好了……   我的座位靠着车窗,旁边坐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车一开就闭眼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我靠在椅背上侧过脸去看向窗外,看到庄稼地里长出了嫩绿的小苗,大树的枝头发出了青翠的细芽。途中经过了一片特别美丽的湖泊,静静的躺在青山绿野间,像一颗碧蓝的宝石。   大巴车在行驶了四个多小时之后,停靠在一个小而破旧的车站里。走出车站问了一下路后,我再次乘坐上在路边揽客的小面包车。坐在臭烘烘的面包车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抵达了我的目底地岐山镇。   这是个幽静安宁的小镇,灰色石板路两旁伫立着白墙黑瓦的民居,其中还夹杂着几栋古色古香的木楼。一条浅浅的清澈小河,绕着小镇流过,宛如一条碧色玉带。   在一栋灰褐色的木楼里,我找到了那个名叫赵鸿鹄的男人。他看起来不像是个疯狂的艺术家或是钟爱残杀同类的变/态。长相普普通通,身材普普通通,衣着普普通通,总之就是个普通至极的男人。我当然不能把我的真实来意告诉他,于是就又把我告诉给画廊老板的理由复述了一遍。我着重讲述了自己对那幅肖像油画的喜爱,一边大说特说,一边悄悄观察赵鸿鹄的神情。   听我口沫横飞的讲完之后,站在我对面认真倾听的男人笑了,露出一口白得反光的好牙齿。他说:“很感谢你喜爱那幅画,也很感谢你特地跑了这么远过来找人。但是,那幅画不是我画的。”   闻言,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是你?那,是谁画的?”不会白跑一趟吧?我在心里暗暗叫苦。   赵鸿鹄一边从一只褪了色的温水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我,一边说道:“是个……怎么说呢,就叫他流浪画家吧,是他托我将那幅画带到城里画廊中去寄卖的。”   听到流浪画家这四个字,我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这么看来,我是找不到人了吧?虽然这样想,但我还是不甘心的问道:“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赵鸿鹄摇摇头道:“他去年在这儿呆了大半年,年底的时候就离开了。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你没有留下他的联系方式吗?那卖画的钱怎么给他?”   “他没有留下联系方式给我,卖画的钱他说算作一部份食宿费抵给我。”   我坐在老式木椅上,端着水杯发了半天的呆,沮丧得不得了。难道从此以后,我都得过着与鬼同眠的生活吗?不要啊!大约我的表情将我的内心出卖了,赵鸿鹄对我说道:“你就那么喜欢那幅画吗?虽然没办法找到画家帮你再画一幅,但你可以到他画画的地方去看一看嘛!”   听了他的话,我终于又打起精神来,问道:“那个地方在哪里呢?”   “从后山往里走,大约要走两三个小时。今天时间可能不够了,你就在我家住一晚,明天我画一幅路线图给你,你照着走就是了。”   “那就麻烦你了。对了,你认不认识画上的那个女孩子呢?”   “见过几次,她不是我们本地人,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自从那个流浪画家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她当然不会出现了,我在心里暗暗说道,她已经死了。   在赵鸿鹄家的木楼里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拿着他给我的路线图踏上了路途。简单的路线图是用圆珠笔画在一张作业本纸上的,虽然很粗糙,但是看清楚怎么走是没有问题的。在喝光了一瓶水之后,我来到了曾经在油画里看到过的那个地方。   站在树林里往外看,没有金黄色的稻田,只有嫩绿的秧苗,颤颤巍巍的生长在黑色的田地里。远处的花海也没有开放,看不到姹紫嫣红,只有满目绿色。但我知道,等到稻田成熟花朵盛开的时候,这里会有多么的美丽。   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面歇了一阵子之后,我站起身来,开始在树林里寻找那棵姿态奇异的大树——那个姑娘死去的地方。林子里枝叶葳蕤,遮住了灿烂的阳光,只有在一部份稀疏的缝隙里,透出缕缕金黄色,洒落在长着青苔和灌木的地面上。走到树林深处后,带着一额头的汗珠,我终于见到了那棵枝干扭曲的大树。与大树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附近一栋破破烂烂的小木屋。据我估计,可能是从前守林人或是猎户住过的地方。   绕着大树走了好几圈,什么都没有发现。在去年的某一天,这里曾经被鲜血染红,响彻一个被残杀的女人的哀号。但是现在,只有林间鸟儿清脆的鸣叫在回响,染在树干和地面上的血液早被雨水洗刷干净。怎么也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那么可怖的事情。不,也许还是留下了一点点痕迹的。我蹲下/身来,看着树干底部一条深深的缝隙里,那一线干涸的暗红。   离开大树周围,我推开小木屋积满灰尘的薄门板,走了进去。里面只有一张布满蛛网的破烂木板床,和一个上了锁的木头柜子,两张瘸腿木椅。在屋子里搜索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走来走去的走了一阵子之后,我将目光投放在那个木柜上。直觉告诉我,这里有我想找的东西。   我走到外面,找到了一块趁手的石头。然后回到屋里,拿着石头砰砰的砸起柜子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头来。没砸两下,“啪嗒”一声,锁头掉了下来。放下石头深呼吸了一口,我握住柜子把手,将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柜子里只有一样东西——一个透明的大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子不明液体,泡着一团内脏般的物件。我伸手取出那个玻璃罐子,拿在手里仔细观看。当我终于看清楚里面泡着什么的时候,不禁干呕起来。   玻璃罐子里的液体泡着的,不是内脏,是一个人类胚胎。   我放下罐子,一边干呕着,一边取出手机打开照片翻看起来。在那幅男人虐杀少女的画里,他从少女肚腹中取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里。我原本以为是内脏,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个胚胎。那个姑娘,当时怀着身孕。   禽兽!我咬牙切齿的骂道。   那个流浪画家,和那个死去的姑娘,应该是情侣关系。从第二幅画中她看着他的眼神,就能感受出她对他那深深的爱。他究竟为什么要杀害她,又为什么要将胚胎取出做成标本,我已经不得而知。只能说,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变/态。他们不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美好的感情,心中充满了负面情感。他们,不能称之为人。   走到大树底下,我架起一堆小小的柴火,将那个胚胎放入火中焚烧起来。在枝叶燃烧的噼啪声中,我依稀听到耳边传来一句若有若无的“谢谢”。火堆燃烧殆尽后,一阵风吹过,扬起灰烬飘散在林中。雾气一般的尘灰中,仿佛站着一个身穿白衫粉裙的女子,朝着我微微笑。然后,随风飘散。   站在充斥着烟灰气息的树林里,我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随便买画回家了。   (本故事完结)    ☆、都市传说之水灵   炎炎夏日,艳阳高照。炽热的阳光照在小区绿化带里,晒得树叶发黄打卷儿,小草低垂着脑袋,就连知了的叫声都听上去有气无力起来。一棵大树的阴影里,站着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冰淇淋,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留着男孩样短发的黄思琪伸出舌头,猫儿似的舔了舔手中快要融化了的乳白色冰淇淋,说道:“最近,小区里流传着一个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长着圆圆苹果脸的殷楚楚一口咬掉粉红色草莓冰淇淋的大半个头,回答道:“没有听说过,是什么故事啊?”   “是关于我们小区里的游泳池的传说。”黄思琪神秘兮兮的侧过脑袋,“据说,游泳池里,有水鬼。”   殷楚楚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道:“我才不相信呢,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你别不相信。”黄思琪的表情认真起来,“世界这么大,奥秘这么多,人类敢说自己就完全了解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了吗?”   黄思琪是个喜欢看各种书籍,想法有点古怪的女孩子。殷楚楚不想跟朋友争执,转了话题道:“还是说说关于游泳池的水鬼传说吧!”   “听说,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是一个夜班保安。那天晚上,他照例打着手电巡视小区里面的各个地方。当他走到游泳池时,发现本来早已经停止营业的池子里似乎影影绰绰的还有人在。于是,他高声对那个人说道,游泳池已经关闭了,请你明天再来好吗?然而,他喊了好几声后,那人还是一动不动的泡在水池里,根本没有打算上岸来。保安站在游泳池的一端,那个人在距离他很远的另外一端,手电光照不了那么远。于是,他绕着游泳池走了大半圈,来到那个人影的旁边。当他将手电光照上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眼前看到的情景吓傻了!”说到这里,黄思琪故意卖关子,停下来不说了。听得入神的殷楚楚忙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保安看到,在手电筒那白色的光圈里,水池中一动不动的站着一个七孔流血的男人。他的皮肤呈现出那种死去的人才有的青白色,两只充血爆出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保安。看着看着,他张开流着黑红色血液的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没、办、法、离、开……”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黄思琪模仿着传言中水鬼的样子,瞪着眼睛从喉咙里慢慢挤出声音来,吓得胆小的殷楚楚尖叫起来。两人笑闹着,离开树荫,往小区外走去。   天气一热,小区里的游泳池就爆满了。人挤着人,挨挨擦擦的简直跟下饺子似的。殷楚楚陪着妈妈泡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有一个想看的电视节目快到时间了,就跟妈妈说了一声,提前离开了游泳池。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朦朦胧胧的。更衣室里没有开灯,比室外更显得幽暗。殷楚楚打开储物柜,取出T恤和牛仔短裤,一件件往身上套。正当她穿好裤子再穿衣服,脑袋被T恤笼罩住的时候,她突然听到更衣室角落里传来一个古怪的男声,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我、没、办、法、离、开……”   “谁?谁在那里!”殷楚楚慌忙穿好衣服,惊恐的回头望去。然而,此时更衣室里空空荡荡,除了她自己,并没有其他人在。光线昏暗,房间的深处更是一片漆黑。在那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中,似乎隐藏着无形的鬼怪,欲择人而噬。殷楚楚不敢再继续停留下去,她立即抬起脚,飞快的跑出了更衣室。来到人来人往的道路上,她才停下脚步,抬手抚上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犹是惊魂未定。想起在更衣室里听到的男声,她不得不联想起前几天黄思琪告诉给她的那个恐怖传说。难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   转过头,她看向满载着欢笑的人群的游泳池,突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如果,这些人知道那个关于游泳池的恐怖传说是真实的,他们还会笑得这样开心吗?管他呢,总之,这种倒霉地方,我再也不会来了。当时,殷楚楚如是想到。   殷楚楚不愿意再去小区游泳池,也试着说服爱游泳的母亲不要再去。可是,母亲并不相信她的话,说她肯定是听错了。母亲认为,都办了游泳池的年卡了,不去白放着实在是太可惜了。说服不了母亲,殷楚楚也只得罢休。反正,并没有游泳池的水鬼会害人的传言,应该也不要紧吧?   这一天傍晚,吃过晚饭后,殷楚楚打算和黄思琪一起出去到附近的电影院看场电影,而母亲则照旧去了游泳池。看完电影,两个女孩子又在外面疯玩了许久,才各自回家。殷楚楚回到家中,发现屋子里一片黑暗,母亲还没有回来。她的父亲在外面出差,因此家里只有她跟母亲两个人在。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平常这个时候母亲早就回来了。而且,游泳池是九点整关闭,母亲去哪里了?拿起手机拨通母亲的电话号码,屋子里却响起了她的手机铃声。这时殷楚楚才想起来,母亲去游泳时,向来是不带手机的。怎么办?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殷楚楚在家里急得团团转。   殷楚楚心急如焚的等待母亲的归来,可是,一直等到了十点多时,还是不见她的人影。殷楚楚再也无法等待下去,她壮起胆子,找出手电筒,踏上了通向游泳池的路途。   这个时候,外面正刮着很大的风。夏天的热风呼呼啦啦的吹过树枝和灌木,摇晃着的枝叶像是鬼怪的手脚,想要抓住过路的人。殷楚楚战战兢兢的走到游泳池外,发现里面果然黑糊糊一片,来游泳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妈妈?妈妈你在吗?”她站在原地,高声叫喊起来。   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喊,只有带着草木气味的风,不停的呼呼吹过。想了想,殷楚楚壮着胆子,往更衣室走去。妈妈习惯不将鞋子放进储物柜,如果她没有离开,那么鞋子一定还在那里。   平安无事的走到更衣室外,她举起电筒往里面照去。手电淡黄色的光圈照到储物柜里侧的角落里,那儿静静的躺着一双棕色的女式单鞋。一看见那双鞋,殷楚楚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果然,妈妈她没有离开游泳池!她会在什么地方呢?   我不能一个人去找妈妈,去求助小区保安吧!这样想着,殷楚楚举着手电筒,抬脚往外面走去。呜呜的风声不绝于耳,手电光照出一条光亮的路,让黑暗不那么浓重了。走着走着,她突然感到不对劲起来。从更衣室到外面的路,有这么长吗?为什么走了这么久了,还没有走出去?   强烈的恐惧感铺天盖地的向殷楚楚袭来,她情不自禁的加快脚步一路飞跑起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响着。仿佛整片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一样。眼泪如同泉水一样的涌出来,她哭喊道:“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呀,我好害怕……”   哭喊着,奔跑着,她却始终跑不出这条平日里其实并不长的道路。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突然,她听到从游泳池的方向,传来一个似曾相似的晦涩男声,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我、没、办、法、离、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要想法子离开,还要想法子找到妈妈。深深的呼吸着,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举着手电筒,沿着那道光,殷楚楚往游泳池走去。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   游泳池是由一浅一深两个半圆形池子连成的,浅蓝色的池水,在手电光中微微荡漾着。不复白日里的人挤着人,此刻池水中空无人迹。手电光慢慢移动着,照向更远的池面。池水深处,似乎隐隐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妈妈,是你吗?”殷楚楚叫喊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朝着伫立人影处靠近。渐渐的,那个人影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帘中。那不是她的妈妈,是一个身穿蓝色工装的男人。他的皮肤呈现出死人才有的青白色,眼耳鼻口中都流着殷红的血。他直勾勾的瞪着殷楚楚,僵直的伸出一只手指向她,从喉咙中挤出嘶哑的声音:“我、没、办、法、离、开……”   “啊——”殷楚楚在愣了几秒钟之后,尖叫着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晨光初现的黎明时分。她和她的母亲,一起躺在游泳池旁边,几乎同时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询问母亲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后来,殷楚楚听说,当初在建造游泳池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事故,死了一个工人。她有时候会想,那夜她看到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就是那个死去的工人呢?问题的答案,无从追寻。   也许,在某一个杳无人踪的深夜,还会有一个身穿蓝色工装面色青白的男人站在游泳池里,张开流血的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没、办、法、离、开……”   (本故事完结)    ☆、都市传说之紫衣女人   夜晚,你站在人潮拥挤的街头,看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旋转着炫目的光,照在每一个经过的人的身上和脸上。于是,每一个人都长出了紫色的鼻子,绿色的脸蛋,红色的耳朵……像是一群来自地底的幽魂,无意中闯入了人间。谁知道,在这其中,究竟有没有真正的鬼魅呢?谁都不能肯定,不是吗?   今夜的你,突然不想和朋友一起欢聚。你站在人群里,和一个接一个的人擦肩而过,不知不觉中,生出了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你一直等待的人,在哪里呢?他真的会出现吗?你一点把握都没有。很少出现的忧郁情怀,今夜悄然而至,令你倍感寂寞。   浸染在愁绪中,你的身体还在这里,心却已经飘走。突然间,你被拉了回来,是什么呢?似乎,是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你。你抬起头,迎向那道目光。你看见,在距离你不远也不近的地方,人群之中,站着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女人,静静的看着你。   那个女人,有着一头乌木一样漆黑的长卷发。浓黑高耸的眉峰,深邃的眼睛,腥红的嘴唇。她身上的裙子是一条通常只会在宴会里穿着的绸缎长裙,浓丽的深紫色,流光溢彩。这样的一个女人,不论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可是现在,那么多人从她身边经过,没有一个人将目光投向她。就好像,在别人眼中,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你们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在人来人往中互相对视着。渐渐的,你被她的目光迷惑了。你抬起脚,慢慢的朝着她走去。你走到她的身边,她勾起像是浸染着鲜血一样的嘴唇微微笑了。她伸出手,张开红唇,对你说道:“跟我走吧。”你无法控制自己,着了魔一般的将你的手放进她的手里。她牵着你朝着人迹罕至处走去,逐渐的,你们两人消失在人群里。   第二天,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人们发现了你的尸体。你平静的躺在地上,惨白的脸上带着梦幻般的微笑,看起来是那样的安详,像是正在做着一个世上最美好的梦一般。你的死因成谜,你跟着紫衣女人在人群中离去,却没有任何人记得曾经见过你们。小心啊,说不定就在今天晚上,某个人,也会在喧闹的街头,看见人群中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女人……   “现在的网民,越来越无聊了。”看完这篇莫名其妙的博文,上官凌关掉网页,将手机收进了包包里。此时她刚加完班,正坐在不算拥挤的地铁车厢里。车窗外一片漆黑,只能看见车厢里乘客的脸,倒映在玻璃上,一群幽灵似的。   又坐过了两站,终于,车厢广播里甜美的女声报送出了上官凌要下车的站名。车辆减速停下,车门滑开,她走出车厢,融入进下车的人群中。这一站是个大站,下车的人特别多,上行电梯的台阶上人挤着人。上官凌几乎能闻见上一级阶梯上站着的西装男人的发油味,浓得刺鼻。这个站的电梯很长,行驶得又很缓慢,上官凌无聊的侧过头去,看向旁边的下行电梯。那一边的人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三四个人。她看见与她交错而过的阶梯上站着的女人,有着一头乌木一般漆黑的长长卷发,身着深紫色的裙装。这也太巧了吧?刚刚在车厢里看见一篇关于紫衣女人的博文,现在就在电梯上遇见这样一个紫衣女人。她忍不住转过头去,注视着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的背影,看起来极为窈窕迷人。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紫衣女人突然回过头来看向上官凌。心脏噗通一跳,她忍不住紧张起来。然而,她看见的,是一张普通至极的面孔。没有墨黑高耸的眉峰,也没有腥红的嘴唇。对方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走下了电梯。上官凌伸手拍了拍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嘲笑自己实在是大惊小怪。   离开地铁站,她来到了大街上。她还得去坐上两站公交,才能到家。夜幕已经降临,灰黑色的天空中依稀能看到一轮淡淡的灰白色的月亮。街道上人来人往,匆匆而行。两边商店橱窗里亮着璀璨的灯光,身穿华服的人/体模特僵直站立,摆着各种各样的夸张姿势。一棵棵行道树上面,缠绕着一圈圈细碎的彩色小灯泡,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看着这样炫目的景色,不知怎么的,她却突然感到辛苦工作了一天的疲累都压上肩头,沉甸甸的难受。新买的高跟鞋挤得她脚趾生痛,好像再也难以迈出去一步了。她一瘸一拐的走到距离她最近的公共长椅上坐下,脱下鞋子,双脚踩在鞋面上,看着人群发起呆来。   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有的匆忙,有的悠闲,有的带着笑容,有的面无表情,抱着孩子的,牵着宠物的……她突然发现,偶尔停下脚步看一看身边的人们,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快看,那个穿着蓝色衬衣的男人,傻呆呆的站着不动了,他注意到了什么?   身穿蓝色衬衣的男人,在呆愣了许久之后,开始慢慢的朝前走了。一步,两步,三步……他看上去眼神有些呆滞,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走进了一棵大树的阴影之中。粗大的树干后,伸出来一只极为白皙美丽的纤手,掌心向上,仿佛在邀请他共舞一曲似的。男人呆呆的伸出自己的手,放在树后人伸出来的手上,那只手旋即握住了他的手。树干旁边,一角紫色的裙摆,轻轻的随风飘了起来。   看见这个场景,上官凌忍不住穿上鞋子站了起来,往右侧前方走了几步。于是,她看见了站在树后的人。那个女人身穿流光溢彩的深紫色丝缎长裙,有着乌木一般漆黑的长卷发,还有墨黑高耸的眉峰和微弯的血红嘴唇。她握着蓝衬衣男人的手,带着他朝前走去。离开之前,她侧过头来,深深的看了上官凌一眼。两个人的背影一个流畅似水,一个呆滞如偶。紫衣女人的宽大裙摆拖在地面上,蜿蜒出绮丽的紫色光影。这样奇怪而惹眼的一对男女,所过之处却无人在意,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就好像他们并不存在一样。眼见两人即将消失在暗处,上官凌往左右看了看,一咬牙,跟着他们追了上去。她此时忘记了一句俗语,叫做好奇心害死猫。   追随着一蓝一紫两道背影,上官凌渐渐来到了人迹罕至处。这里是高楼大厦背后的阴暗地带,两边都是陈旧暗淡的低矮建筑物。那道华丽的紫色身影,看上去与这个地方是极其的格格不入。路上不是没有碰到人,可是他们都对紫衣女人视若不见,只偶尔有人抬眼睃上官凌一眼。上官凌越发感受到前方那个紫衣女人的神秘之处,莫非除了自己,别人都看不见她?为什么呢?她逐渐感到了一丝恐惧,有些想要退缩了。就在她犹豫着想要转身的时候,正不断朝前缓缓走着的紫衣女人突然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于是,像被蛊惑了似的,上官凌继续抬脚往前走了。一股执念,催促着她难以停下脚步。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妥之处,心神已经完全被那道紫色身影吸引住了。   走着走着,来到了一片荒芜的烂尾楼区域。远处是建了一半的□□着钢筋水泥的楼房,近处是一片荒草萋萋的空旷场院。垃圾和半截的砖头,随处丢弃着。凹陷下去的地方,积着肮脏的水。更远的地方高楼大厦的璀璨灯光,似乎远得像是在天边一样,遥不可及。   走进一片枯黄的草丛中之后,紫衣女人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上官凌。她身旁一直握着她的手的蓝衬衣男人,也转过来痴痴的看着她。紫衣女人朝着上官凌魅惑的笑着,一副颠倒众生的样子。可是,渐渐的,她光滑白皙的肌肤开始萎缩干枯,像一朵失去水分迅速枯萎的花。皮肤肌肉的萎缩令她眼球突出,牙齿暴露,看起来极为骇人。不多时,她就变得像是一具从沙漠里挖出来的干尸一般。红颜枯骨,不过转瞬。   变成枯骨的紫衣女人转向一直痴痴看着她的男人,轻轻张开牙齿暴露的嘴。一团团的殷红鲜血,从男人的各处皮肤上渗出,凝结成一股血泉,倾倒进枯骨的嘴中。随着鲜血的涌入,她的肌肉又开始变得圆润,皮肤又渐渐变得光滑。她,恢复了魅人的美貌!   男人倒在地上,惨白的脸上呈现出梦幻般的微笑。或许唯一能令他的家人感到欣慰的是,他死得很幸福。   紫衣女人看了一眼男人的尸体后,便拖曳着光华流溢的裙摆,朝着被吓傻了的上官凌走去。她步步前进,她步步后退。她靠近她,凑到她的耳边,轻轻的说道:“知道你为什么能够看见我吗?因为,你也是被选中的人。”   第二天清晨,一名路过的清洁工人,发现了此地躺在草丛中死得安详的一男一女。他禁不住猜测,也许,他们是一对前来殉情的恋人。真相,埋藏在了黑夜中。   人潮拥挤的街头,一名魅惑众生的紫衣女人,静静的站在人群中,打量着路过的人。今夜,她又选中了谁呢?   (本故事完结)    ☆、都市传说之红花婆婆   长街上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润湿了墙缝中生长着的野草,青翠欲滴。一户人家二楼阳台上养着的几盆花,红的红,黄的黄,开得绚烂夺目。时而有行人打着伞走过,啪嗒啪嗒的脚步过处溅起细小的水花。突然,一个长发凌乱的女人跌跌撞撞的在街角出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长街的静谧。   “有没有见过我的孩子啊?”   “小宝,小宝,妈妈在找你,你听见了吗?”   每经过一个行人身边,她都要拉住那个人,询问对方有没有见过她的孩子,急切的描述她孩子的外貌。有的人扯掉她的手匆匆离开,也有的人驻足聆听。此时,旁的人就会对停下脚步的人说道:“你理她做什么啊,这是个疯女人。”   “她是个疯子?”   “对啊,她总在这一带找她的孩子,其实她的孩子早好几年前就丢了,怎么可能还找得回来呢?孩子其他的家人都放弃了,就只有她,总是疯疯癫癫的到处找着。”   于是,所有的人都弃她而去,就只剩下她自己,依旧走着问着找着。终于,她凄凉的身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被雨幕模糊了。   一家屋檐下有着宽大蓝白色遮阳棚的小卖店门口,聚集着好几个小孩,手里拿着便宜的小零食,吧唧吧唧的吃着。其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个高瘦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对另外几个小孩说道:“你们知不知道,那个疯女人的孩子是怎么丢的?”   孩子们纷纷摇头,一双双澄澈的眼睛望着大女孩,听她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告诉你们吧,可不许到处乱说。要是让我妈妈知道,会骂我的。”   孩子们都表示不会乱说,大女孩才满意的继续说下去:“据说,她的孩子是被一个头上戴着朵大红花的老婆婆拐走的。那个老婆婆可坏了,拐到男孩子,就会带他去一个神秘的地方,让他的家人永远也找不到他。要是拐到的是女孩子——”说到这里,大女孩卖起关子来,拖长了语调,就是不接着说下去。孩子们听得入神,纷纷张口催促她继续说下去。她被催促了好半天,才接着说道:“要是拐到了女孩子,红花婆婆就会——”她伸出一只手,弯着食指和中指,做出抠挖的动作,“就会活生生的挖掉女孩子的两只眼睛,血淋淋的吃下去!”   啊——孩子们都被吓坏了,一个接一个的尖叫起来。大女孩终于得意的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打开手中零食的包装,津津有味的吃着。“你们谁要是不听我的话,谁就会遇见红花婆婆。男孩子回不了家,女孩子被挖掉眼睛,哈哈哈……”   有大人从小卖店门口经过,听见大女孩的话,无奈的摇摇头,嘀咕道:“红花婆婆的传说在这一带流传好多年了,谁又真的见到过她呢?不过是个传言而已,吓唬小孩子罢了。”   雨停了,湛蓝的天际出现了一弯淡淡的彩虹。清淡的橙红、浅黄、雪青混杂在一起,像一截彩色轻纱。孩子们从遮阳棚底下跑出来,跑到陈旧筒子楼附近的一块空地上玩耍起来。踢毽子,跳皮筋,尖叫笑闹声不断响起。从空地上过去一段路,是一块荒地。地里长满了人高的旱芦苇,随风飘摇着黄白的穗。一丛特别茂密的旱芦苇之后,露出一双苍老泛黄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玩耍的孩子们。一阵风吹过,吹开几根芦苇穗,现出了苍老眼睛主人头上枯黄的发髻。那里特别不匹配的簪着一团极其艳丽的红色花朵,红得仿佛下了毒。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周围的房屋田野和山峦都变得朦胧了。归鸟喑哑的鸣叫着,一只一只的投向山岭。遥遥的犬吠声中,还夹杂着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晚饭的声音。于是,孩子们也一个接一个的回家了,空地上渐渐变得冷清起来。   归家的孩子们有结伴成双的,也有孑然一人的。一个矮个子的圆脸小男孩,就没有能一起回家的同伴。他孤单的身影显得很是落寞,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他的家住在田野的另一边,路上要经过一条狭窄的土路。这条路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玉米田,青绿色的长叶子在夜风里摇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此时,这条罕有人迹的土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走着,更显形只影单。   小男孩走着路,踢着石子,脚下一个用力,圆滚滚的小石子滚得老远,停在一双脚下。这双脚上穿着如今已少有人穿的尖口布鞋,黑色鞋面上绣着褪了色的喜鹊登枝。再往上看,看到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褂,裹着瘦小的身躯。这身躯上顶着一个梳着枯黄发髻的头颅,皱巴巴的脸像是一个砸烂了的核桃。堆垂的皱纹中,一双苍老泛黄的眼睛正盯着小男孩,不住的看着。见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他从没有见过的老婆婆,不知怎么的,小男孩觉得有点害怕。他往后退了一步,嗫嚅着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老婆婆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脚,慢慢的往前走了一步。小男孩这时才发现,她头上发髻的侧面,戴着一朵极其艳丽的红花。那鲜血也似的红色在暮色之中,更显得诡异了。他突然想了起来,白天听到的关于红花婆婆的传说,双眼顿时惊恐的瞪大了。   一只不知名的夜鸟,突然从玉米田里飞起,扑棱棱的使劲扇动着翅膀,受惊了一般。风变得很是猛烈,呼呼的吹得玉米杆东倒西歪。有小男孩的惊叫声响起,却只响了一半,另一半,似乎被捂在了喉咙里。遥远的另一边,几处青砖瓦房屋顶上冉冉升起炊烟,淡淡消失在灰黑色的空中。有女声在朝着田野呼喊着她孩子的名字,催促他赶快回家吃饭。却不知道,她的孩子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到了第二天,这一带的人们都知道了,有一个小孩,在回家的路上失踪了。他的父母报了案,有警/察来这里搜寻了一阵子,没有任何结果,小孩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小孩的父母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他的母亲,又再次怀了孕。不断的到处寻找自己的孩子的,依然只有那个疯女人。   容丽瑶最近一段时间,一直生活在惶恐之中。容丽瑶,就是在小卖店门口给孩子们讲红花婆婆的故事的那个大一些的女孩。只有她,知道那个小男孩失踪的真相。但是,她不敢说出来。也许,就算她说出来了,也没有人相信。   那一天,因为失踪的那个小男孩在玩游戏时不怎么听她的话,她就提前离开,偷偷的躲在小男孩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打算吓吓他,给他个小小的教训。她躲在高高的玉米杆丛中,静静的等待着。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了小男孩独自一人的孤单身影。就在她准备跳出去的时候,那个头戴红花的老婆婆,就突然的出现在了路上。容丽瑶一看到她,就被吓住了。因为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头上那一朵艳丽得像是下了毒的红花。传言中的红花婆婆,真的出现了吗?容丽瑶颤抖着身子,隐藏得越发深了。   容丽瑶记得,那一天的风特别的大,吹得玉米叶子呼啦啦的响。从青绿色叶子的缝隙里她看到,与小男孩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的红花婆婆以一种常人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出现在他身前,一把捂住了他正要喊叫的嘴巴。她从身后取出一个厚实的青布袋子,将小男孩装了进去,背在了背上。不知道那个袋子有什么魔力,小男孩呆在里面竟然一动不动,丝毫不挣扎,就像死了一样。容丽瑶生怕自己不小心叫出声来被那个老妖婆发现,于是伸出双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然而,她似乎还是被红花婆婆发现了。因为在对方背起布袋蹒跚着离开之前,转过头来,朝着她隐藏身形的地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并且,伸出一只手,弯起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抠挖的动作。这个含义极其恐怖的动作令容丽瑶僵直着身体,在红花婆婆离开之后仍在原地藏了近半个小时,才敢离开玉米地,跑回到家中。   容丽瑶日日夜夜受着煎熬,终于在有一天,将自己看见的事情告诉给了她的父母。然而,父母并不相信她的说法。毕竟,红花婆婆的传说,由来已久,却从没有人,或者该说,从没有成年人见到过她。因此,他们只以为,自己的女儿被小伙伴的失踪吓到了,说了胡话。直到第二天,容丽瑶出去玩耍后一直没有回家。等他们在一处偏僻地带寻找到她时,看见倒在地上的女孩子,脸上没有了眼睛,只剩下来两个血窟窿,黑洞洞的朝向天空。   背着青色布袋头戴艳丽红花的老婆婆,蹒跚着走在暮色四合的道路上。今天,她又会在哪里停留?   (本故事完结)    ☆、血婚纱(1)   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伊梦来到了这家名叫今生缘的婚纱出租店,挑选自己婚礼上要穿的婚纱。本来未婚夫秦书文说好了要陪她挑选的,可是临时有事来不成了。因此,她只得一个人去选了。   宽敞的店堂里,站立着全身盛装的塑料人/体模特。身穿有着宽大裙摆的纯白婚纱,头戴缀有细小珠子的配套的头纱,套着齐肘白丝手套的手里捧着珍珠紫色的花束。模特微收下颌,一副端庄虔诚的模样,像是在祈祷自己能拥有永远幸福的婚姻。可惜,它只是个没有生命的塑料模特罢了。伊梦站在它身前驻足良久,透过它,想象着自己在婚礼那日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情不自禁的笑了。   店堂的两侧,齐齐整整的挂着两排各式各样的婚纱。纯白的,乳白的,珍珠白的,长的,短的,露肩的,短袖的,长袖的,纯色的,带蕾丝的……看得伊梦眼花缭乱,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才好。店员姑娘推荐了好几款,她都不中意。一生一次的重大日子,一个女人可以尽情绽放美丽的一天,她想要做到完美。   “没有更好的了吗?”伊梦转头问店员。   店员姑娘画着精致的妆容,唇膏涂的是现下正流行的豆沙红,张口说道:“楼上有一些更好的,但是价格要贵很多,您看……”   伊梦考虑了一阵子,便点了头:“带我上去吧!”   楼上的婚纱大约很少有人租借,厅堂里冷清清的,光线也不怎么明亮。装着婚纱的玻璃橱柜看上去昏沉沉的,似乎积了一层薄灰。用手摸一摸,才知道那不过是错觉罢了。这里的婚纱看起来用的料子要比楼下的好很多,款式也更耐看一些。随口问了问价格,得到的结果令伊梦心里有点滴血。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必过于疼惜钱包,毕竟,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啊!怎么奢侈都不为过的。本来因为没有足够的预算购买全新的婚纱,只能租借,她都已经觉得有些委屈了。现在租一件稍好一些的,秦书文应该能理解的。   一件一件的看过去,也拿了几件出来试了一试。不是肩膀松了,就是腰身大了。走着走着,伊梦来到了最里侧。这里孤零零的摆放着一个单独的玻璃橱,里面只挂着一件婚纱。经典的珍珠白色,露肩,裙摆的后方长至及地,前方做成蓬蓬裙样式露出小腿。整件婚纱覆满做工细致的蕾丝,缀着小朵的花瓣和展翅欲飞的蝴蝶,华丽又不失大方。一看到它,伊梦就知道,就是它了!   伊梦指向那个玻璃橱,转头对店员姑娘说道:“把这件拿出来试一试吧。”   店员姑娘不知怎么的竟然露出了一点犹豫的神情,问道:“您确定要这件吗?”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伊梦感到有点奇怪。   “没,没有问题!”店员打开了玻璃橱,将那件婚纱取了出来,递给了伊梦。   婚纱的质地很精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冰凉的丝滑。伊梦站在试衣间里,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裤,将婚纱罩在身上。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的,这件婚纱似乎特别的冰冷,一穿上身,就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一种被人从背后窥视着的阴冷感,瞬间降临。她抚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往四周看了看。狭窄的试衣间里,自然除了她自己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在。大约是因为这两天在倒春寒吧,她这样想到,打开门走了出去。   试衣间外,店员姑娘正等得不耐烦,不住的拿脚尖点着地板。一看到伊梦走出来,她忙挂起笑容迎过去,却在看清对方的时候露出一脸惊恐的神情。“怎么了?”看到店员的表情,伊梦感到莫名其妙。   店员姑娘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眼皮,方才仔细的盯着伊梦看了看,露出歉意的笑,说道:“对不起,我大约是昨晚没休息好,精神有点不济。”   “不要紧。”伊梦冲着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穿衣镜,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满意。店员收起自己带点疑惑的眼神,走到伊梦身边,开始殷勤的赞美起她来。最终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   因为后天就是举行婚礼的日子,伊梦害怕明天没有时间过来,便在今天就将租下来的婚纱带回了家。没有将它挂进衣柜里,她直接将它挂在了客厅里,美滋滋的看来看去,越看越喜欢。   黄昏时分,敲门声响了起来。会在这个时候不打招呼就过来的,只有秦书文了。一打开门,伊梦就扑进他的怀里,快乐的说道:“我把婚纱拿回来了,就在客厅里。你看看,漂亮吗?”   秦书文偏过头看向客厅,一看之下,愣了愣说道:“你怎么租了件红色的婚纱?”   “没有啊,明明是白色的。”伊梦笑着拉扯秦书文的脸颊,“难道其实你是色盲,一直瞒着我,嗯?”最后一个嗯字,带着娇嗔的威胁味道。   秦书文闻言又仔细看了看,笑道:“原来是白色的啊,大约是夕阳的光照进来,一时让我看错了。”   两人进了屋,围着婚纱讨论了一会儿。大部份的时间里都是伊梦在说,秦书文在听。谈论完婚纱之后,两人又坐到沙发上,转而说起婚礼的其他准备事项。不知不觉中,夜渐渐的深了。   夜半时分,秦书文从睡梦中醒来,想要去上厕所。伊梦住的是单位分配的老式套房,只有一个卫生间,要经过客厅。皎洁的白色月光透过窗帘,照在熟睡的伊梦的脸上,令她的脸颊看起来显得异样的惨白,略有点骇人了。秦书文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起来,趿上拖鞋,往客厅里走去。   客厅里通往阳台的玻璃门虽然关着,窗帘却没有拉上,月光亮堂堂的照进屋里,一地银白。秦书文正想径直往卫生间走,猛然间看见月光下挂着的那件婚纱,好似一个人站在那里,顿时吓了他一跳。等他想起来那是伊梦今天带回家的婚纱之后,不免嗤笑自己大惊小怪。然而,等他看清楚那件婚纱此刻的模样,他立刻笑不出来了。   明澄澄的白色月光中,那件本是素白的婚纱上面,此刻竟然沾染上了大片大片红黑色的血迹!那些血液看上去还很是新鲜,没有凝固,一滴滴的从裙摆上往下滴落,在婚纱下方形成了一小滩血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闯进来了?看清之后的秦书文大惊失色,立即打开客厅里的灯,抓起一根平时立在门后的木棍,到处查看。客厅里的动静惊醒了熟睡的伊梦,她穿着睡衣揉着眼睛走出来,问道:“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干什么?”   “好像有人闯进来了,还往你的婚纱上面泼了血……”秦书文一边回答,一边抓着棍子左看右看,一脸警惕。   “你是看错了,还是睡糊涂了啊?哪儿来的血?”伊梦走到婚纱旁边,牵起洁白无瑕的裙摆,带点不满的对秦书文说道。   “明明有那么多的血……”秦书文转过头去看向婚纱,眼前所见那纯白无垢的衣裙顿时令他愣住了,“怎么会这样?我真的看见了的!”   “你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伊梦放下婚纱裙摆,走到秦书文身边,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秦书文摇了摇头,放下棍子,“我没有不舒服。”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吗?可能吧,毕竟当时又没有开灯,只是在月光里隐约看见……虽然这样想着,但他还是隐隐觉得不安。转念一想大约是因为快要结婚了,自己太紧张了吧?即便如此,两人还是将整套屋子检查了一遍,又仔细查看了窗锁和门锁,才回卧室去休息。   第二天,即将步入婚礼殿堂的两个人各自忙得团团转,却不能见面。因为根据本地习俗,婚礼的前一天新郎和新娘不能相见,否则会不吉利。远道而来的新娘父母住在她已经结婚的姐姐家中,会在明日清早过来帮她打理各种婚礼事项。因此今夜,就只有她一人独眠了。   为了明天能有水嫩饱满的肌肤,伊梦早早就上床歇息了。然而,即将告别单身的兴奋感令她难以成眠,久久无法入睡。好不容易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却又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人的歌声,凄婉的唱着:“……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请别带走我的阳光……”   伊梦躺在床上,烦躁的翻来覆去,甚至用被子蒙住脑袋,那歌声却还是不断的传入耳中,反反复复的唱着那几句:“……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请别带走我的阳光……”   够了,有完没完!伊梦从床上坐起身来,使劲敲着与隔壁人家相连的墙壁:“这么晚了,不要再唱了!”    ☆、血婚纱(2)   随着敲击墙壁的声音响起,歌声停止了下来。伊梦叹了口气,躺了下去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之后,正当她朦胧着即将入梦之时,哀婉的女声再次清唱起来:“……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请别带走我的阳光……”   伊梦嚯的一下坐起身来,趿上拖鞋就往屋外走。平时隔壁那个女人看起来就神神叨叨的,没想到竟还有大半夜不停唱歌的爱好。如果是平日里也就罢了,明天可是她的重要日子啊!绝不能被她破坏了。   走出屋子,来到隔壁的门前。伊梦抬起手敲上灰绿色的门板,嘴里还说道:“你还有没有公德心了?大半夜的还不停的大声唱歌,唱得我这边都听到了,不要再唱了行不行?”   幽暗的走廊里,结着蛛丝的老式灯泡亮着昏黄的光。沁出大片水印的灰色墙壁底下,一只老鼠偷偷探出头,又很快的缩了回去。砰砰的敲门声,不绝于耳,可却一直没有人出来开门。又过了一阵子,终于,暗夜里响起“吱呀”一声开门声,开的却是对面的门。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不耐烦的说道:“对面那个女人从昨天开始就不在家,你大半夜的找她干嘛?真是扰民!”说完,他缩回身子,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男人的话让伊梦停止了敲门的动作,一时间脑袋有些发懵。隔壁的女人不在家?那么,她听到的歌声,是谁在唱?   没有了敲门的声音,一时间走廊里安静得可怕。伊梦站在幽幽的橘色灯光里,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她往前后看了看,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隐隐绰绰的似乎藏着什么她不敢去细想的东西。她小小的尖叫了一声,抬起脚就往自己家里跑,跑回到卧室里,缩进被子里蒙住脑袋,似乎这样就能感到安全一些。她在黑暗里留神细听,所幸,那歌声没有再次响起。   一整夜反反复复的睡了又醒,还不停的做噩梦。早上起床的时候,伊梦发现自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这得化多浓的妆才能遮得住?她懊恼的摔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   没过多久,伊梦的父母和姐姐就过来了。妈妈帮着她换上婚纱后,四人就一起出门去化妆和做头发了。幸好化妆的姑娘技术好,伊梦的黑眼圈被完美的遮盖住了。看着镜子里自己白嫩无暇的肌肤,伊梦满意的笑了。   中午的喜宴设在一家名叫一品鲜的酒楼,秦书文和他的家人早早就过来了,忙前忙后的准备着各项事宜。在焦躁的等待中,新娘和她的家人终于姗姗来迟。看着提着婚纱裙摆款款走上楼的自己的美丽新娘,秦书文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又过了一阵子之后,婚礼司仪和参加婚礼的客人逐一到来,拉开了婚礼的序幕。   酒店二楼的大堂里,男女老少的客人们围着铺着大红色桌布的圆桌一一就坐。天花板上挂满了彩绸和气球,一派喜气洋洋。大堂中间铺着一条长形红地毯,大约因为是租来的,走过的人多了,看起来略显得有点肮脏。小小的不完美并没有影响新郎的心情,他一直笑得合不拢嘴。新娘的表情就有点奇怪了,很少出现笑容。大约是因为准备婚礼太累了吧?注意到这一点的人们几乎都这么想着。   在进行正式的喜宴之前,照例得举行一整套约定俗成的程序。于是,新郎新娘的父母各自发言,下面听着的人有的被感动得擦着眼睛,有的却昏昏欲睡。然后,在浪漫的音乐声中,在司仪插科打诨的致辞里,一对新人开始走红地毯了。两边站着喜笑颜开的亲戚或友人,将细碎的红绿纸片和小花朵向新人头上撒去。这么庄严的时刻,两个长舌的中年妇女,却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新娘的脸色是怎么了?看起来也未免太白了吧?”   “难道是因为现在流行这样的新娘妆?跟个鬼魂似的。”   黄黑皮色的女人不屑的撇撇嘴:“等我女儿结婚的时候,我可不准她化这样的妆,太难看了。”   ……   秦书文牵着自己新娘的手,满怀兴奋的朝前走着,耳朵里听到的尽是乐声,眼里看到的全是花团锦簇。他的心脏砰砰乱跳着,手心里沁出细细的汗水,也因此忽略了新娘那冰冷得异常的手。   眼看一对新人就要走到红毯的尽头,此刻大堂里的顶灯却突然闪烁起来。一明一暗之中,角落里一直紧盯着新娘的黄黑皮色的中年女人猛然看见,那个一身洁白脸孔精致的新娘子,竟在灯光的闪烁中变得一脸狰狞,雪白的纱裙上鲜血淋漓,黑红的血液还在往地板上滴落着!她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幸好被嘈杂的音乐给盖住了,只有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中年女人听到了。她拉了她一把,嗔怪道:“别人结婚呢,你鬼叫什么?”   黄黑皮色的女人指着新娘,结结巴巴的说道:“她,她怎么一身都是血?”   旁边坐着的女人翘首看了看,道:“哪儿有血啊?你看错了吧?”   黄黑皮色的女人用力眨眨眼,定睛望去。新娘子已然走完红毯,手捧鲜花面对着众人,身上哪儿有什么鲜血呢?她尴尬的笑笑:“是我看花眼了。”   婚宴结束了,客人们擦着嘴巴,满意或不满意的逐一离开。地板上,留下一地狼藉的碎纸片和被踩烂的花瓣。新娘坐在休息间里,伸手捶着腰肢,满脸的疲乏。新郎送走最后一起客人后,走进休息间,看见新娘子的脸色实在不好,担心的问道:“很累吗?”   伊梦勉强笑了笑:“还好,就是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秦书文抬手欲抚上她的额头:“是不是着凉了?我去给你买点感冒药。”   “不用了,回去熬点姜汤喝就行了。”   “……好吧,实在撑不住了就说出来,否则要老公做什么呢?”   夜晚,装饰一新的新房里。   前来做客兼闹洞房的人们早已经离开,亲人和朋友们也各自归家了,喧闹的房间终于安静下来。客厅里棕黄色的木地板上,满是鞋印和纷乱的瓜子皮。就连天花板上挂着的彩纸和气球,都显出寂寥来。沙发上方的墙壁上,挂着新郎新娘大幅的婚纱照。两个人甜蜜的对视着,背景是绿茵茵的草地和碧蓝的天空。然而婚纱照看多了,觉得几乎都是一个模式,千篇一律,了无新意。   新郎被敬了太多酒水,此刻已经躺倒在粉红色的床铺上,呼呼大睡。新娘独自一人坐在原木色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拆下繁复的发饰。她还没有卸妆,满脸都是因为经历时间太长而浮起来的粉底,猩红色的唇膏因为沾了好些次酒杯而在中部现出半圆形的浅色痕迹,看起来有些狼狈。她看着镜子里满脸惨白的自己,轻轻的开口唱起歌来:“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请别带走我的阳光……”   唱着唱着,她悚然一惊。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唱这首歌的?她看着镜子里映照出来的那个女人,越看越觉得陌生。那是谁?怎么看起来不像我了?镜子里的女人眼神逐渐变得惊恐,却又在转瞬之间平静下来。然后,痴痴的笑了。   清晨,在剧烈的头痛中秦书文醒了过来。他伸手揉着太阳穴,扭头看去,却被身边躺着的女人吓了一跳。伊梦没有盖被子,身上仍然穿着昨天那身婚纱,双手放在小腹上,平静的闭着双眼。因为脸色太苍白,再加上那身白色婚纱,乍一看,有点像个死去的人。秦书文无奈的叹了口气,推醒伊梦,说道:“怎么没有换衣服就睡下了?也没有盖被子,病了可怎么办?”   伊梦睁开眼,淡淡的看了秦书文一眼,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发起呆来。秦书文不明白妻子一大早的是怎么了,只能猜测可能是因为自己昨天一个人先睡了,她在生气。于是他走到她身边,耐着性子劝慰了好半天,她却一直不搭话。就在他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伊梦开口说道:“我没有生气。”   秦书文松了口气,说道:“没生气就好,赶紧把婚纱换下来吧,穿着又冷又不舒服。等会儿我就拿去还给婚纱店,否则等到明天又得多给钱。”   “不还。”伊梦平静漠然的说道。   “嗯,什么意思?”秦书文一时间没有听懂她这话的意思。   “我是说,这件婚纱不还了,我要把它买下来。”   秦书文闻言懵了:“买下来?买下来做什么?婚礼已经办完了,留着婚纱做什么用啊?别任性了,啊?”   “不。”伊梦站起身来,一脸坚决的看着秦书文,“我一定要把它买下来。”说完,她不管秦书文一脸愕然的表情,自顾自的走出了卧室。    ☆、血婚纱(3)   尽管秦书文并不同意,但因为伊梦的坚持,她最终还是买下了那件婚纱。为此,付出了一笔昂贵的费用。秦书文懊恼的说,那笔钱已经足够买下一件档次不低的全新婚纱了。伊梦则说:“全新的又怎么样呢?又不是我想要的。”   秦书文不想再为这件事跟伊梦争执了,她从前并不是这么任性的人,唯独为了这件婚纱,一意孤行,怎么劝都不听。他只能理解为,那可能是女人对代表着终生大事的事物的莫名执着。才刚刚新婚,为了这种事闹起矛盾来,不值得。   买下那件婚纱后的第二天,是个下着蒙蒙细雨的阴天。因为还有几天婚假,两个人都不必去上班,都窝在家里悠闲度日。吃过午饭后,秦书文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着书,伊梦则坐在阳台上,静静的看着雨幕中的城市。   抽完一根烟后,秦书文放下书本,走到阳台上透气。他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抱着膝盖蜷缩在藤编摇椅上,哼着一首从前从没听她唱过的歌曲:“……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请别带走我的阳光……”   秦书文笑着倚靠在栏杆上,垂眸看着伊梦,感受到一种宁静的幸福。然而,看着看着,他的笑容凝固在唇角。因为,他突然觉得,那个低垂头颅紧抱双膝唱着歌的女人,越看越陌生。似乎,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直而滑的黑发从两颊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双眼。伊梦一向喜欢带颜色的卷发,什么时候把头发染黑拉直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悄悄降临,秦书文试探着喊了一声:“伊梦?”   “嗯?”伊梦微笑着抬起头来看向他,脸还是那张他熟悉至极的脸。圆润的脸颊,微尖的下颌,水滴滴的双眼隔得有些开,却更显得妩媚。秦书文长出了一口气,暗笑自己实在多心。“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喊你一声。”   伊梦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笑着看向他。浅樱色的唇瓣中,那白森森的牙齿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点渗人。秦书文突然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他转过身,将双手撑在冰凉的铁栏杆上,看向远处林立的高楼。铅灰色的天空中,落下丝丝缕缕的透明雨水,似乎连心也被淋得潮湿了。   闲散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似乎在一眨眼间,假期就过去了。也正因为休了假,工作变得堆积如山。秦书文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点多,才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家中。   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黑糊糊一片,没有开灯。难道伊梦还没有回家?秦书文打开灯换上拖鞋,正准备掏出手机给伊梦打电话,就看到阳台上隐约站着个苗条的身影。“你在家呀?怎么不开灯?”他一边问着,一边往阳台上走去。等他走到连通阳台的玻璃门前,顿时因眼前所见而愣住了。   伊梦背对着他,静静的站在栏杆前方。身上的白色纱裙翻飞着精致的蕾丝蝴蝶和花朵,长长的后裙摆坠在地板上,像一弯流动着的白色月光。远处高楼顶层的旁边,悬挂着一轮皎洁的银色月亮,亮得能清楚看见其中的阴影。月亮底下身穿白裙乌发披肩的女子背影,美得像是一个迷梦。   秦书文走到伊梦身旁,轻轻的开口问道:“怎么又把婚纱穿上了,不冷吗?”他伸手抚上身边女子的手臂,冰冷得不似活人。手掌底下的冰肌玉骨,竟令他打了个寒噤。   伊梦侧过头来看向他,幽幽的说:“好痛。”   “痛?哪里痛?你生病了吗?”秦书文有点着急。   伊梦摇摇头:“不是生病。”她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胸腹间,“这里痛。”银白色的月光下,她的指缝间渗出殷红的血液来,滴落在裙摆上,红得惊心动魄。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秦书文大惊失色,拉住她另一只手让她转过身来面向光亮处。然而,在亮堂堂的灯光里,她的身上哪儿有什么血液呢?干干净净,纯白无垢。   秦书文抬起手抚上自己的额头,苦笑起来:“看错了,可能是因为我今天太累了吧……”顿了顿,他又开口问道:“怎么会肚子痛的?吃坏东西了,还是着凉了?”   伊梦将手放下来,款款往屋里走,边走边说道:“没事了,现在又不痛了。”   秦书文站在洒满月光的阳台上,看着伊梦离开的背影,觉得她有点怪怪的。话说回来,自从结婚以后,她似乎就变了,变得令他感到有些陌生起来。难道说,女人在婚后,都会变得跟婚前不一样吗?伊梦她,好像变得有些神经质了……   因为怀疑伊梦变得神经质是由于最近自己工作太忙而忽略了她,秦书文特地在周末早早就起床,打算今天带她出去玩一整天。去重温那些婚前约会常去的地方,大概能让她多一些安全感吧?   男人要出门游玩,在装扮上所花费的时间也不会比平时上班多多少。女人就不一样了。伊梦一大清早就起床,梳头发,化妆,挑衣服,挑鞋子……到现在还没收拾完自己。看着坐在梳妆台前专心描眉画眼的妻子,那一头顺滑的黑发,秦书文忍不住问道:“小梦,你从前的酒红色卷发很好看啊,为什么不烫发染发了?”   伊梦一边专注的涂着睫毛膏,一边淡淡的回答道:“我现在喜欢黑直发了。”   “哦,也好,也好……”秦书文点头说好,伊梦却不再搭话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微有些尴尬。等到伊梦终于拾掇完毕可以出门时,两人竟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秦书文忍不住问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曾经无比亲密的人竟然变得无话可说了呢?难道,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吗?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两人先去了海洋馆,看那些在玻璃罩子里游来游去的鱼。站在海底隧道里,伊梦将两手贴在玻璃上,专注的看着一只懒洋洋的魔鬼鱼。海水淡蓝色的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令她的面容变得不真切起来。秦书文站在旁边,看着她身上的薄荷绿长裙,觉得很是眼生。恍然间想起,那是从前她一个朋友送的,她并不喜欢穿,直接压在了衣柜底。却不知为什么,今天竟然穿上了。长裙从来都不是她的菜,她更喜欢轻便舒适的衣装。原来她不但对发型的喜好变了,就连对衣服的喜好也变了吗?   秦书文轻轻晃了晃头,决定把这些纷繁的思绪抛开,专心陪妻子游玩。他将眼光移到水中,看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小丑鱼慢慢的游到伊梦面前。玻璃里面倒映出她的脸,随着水波摇晃扭曲。看着看着,那张脸突然变得陌生而狰狞,那不是伊梦的脸!惊慌之下,秦书文一把拉扯过伊梦的胳膊,让她转过脸来面对着自己。伊梦一脸莫名的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秦书文松了口气,道:“没什么。”我最近是怎么了?他暗问自己,难道不仅是伊梦变得神经质,就连他自己也变得疑神疑鬼了吗?   离开海底隧道,秦书文牵着伊梦的手,想要往表演场地那边走。伊梦却站在原地不肯挪步,摇头道:“我不想去看表演。”   “为什么?你从前不是最喜欢看海豚海狮表演吗?每次看,都会乐得笑个不停。”   伊梦转过身,朝着出口走去。“人是会变的。”   秦书文抬脚跟上她,不由自主的出口问道:“那心呢?”   “什么?”   “你说人会变,那么心呢,也会变吗?”   静默半晌,伊梦才回答道:“你想太多了。”   离开海洋馆,不多时就到了午餐时间了。两人走进了一家往日常常光顾的港式茶餐厅,刚好还有靠窗的位子。坐下点好菜后,秦书文开始搜肠刮肚的讲起笑话来。渐渐的,伊梦的脸上也有了笑容。他们来的时候时间尚早,店里有许多空位。随着时间逐渐过去,客人越来越多,将一处处空位置填补得满满当当。正当秦书文在讲一个关于情人间误会的笑话时,一对打扮入时的男女携手走近,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空位坐了下来。伊梦的视线无意中转向那刚进来的两个人,一看之下,顿时挪不开眼了。她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男人,眼神变得极为复杂。其中似乎有爱恋,也有怨恨。   看到对面妻子的神情,秦书文停止了讲述,问道:“你在看什么?这样看着别人不礼貌。”他顺着伊梦的视线扭头看过去,见到那只是两个陌生人,便又对伊梦开玩笑般的说道:“难道你看上那个男人了?老公就坐在对面,竟然敢出轨,胆子真大呀!”   伊梦没有理睬秦书文,直直的站了起来,朝着那两个人坐的位置走去。看着妻子离开的背影,秦书文一脸愕然,不明白她想干什么。莫非是要去洗手间吗?走错方向了啊。    ☆、血婚纱(4)   午餐时间的餐厅里热闹喧哗,人声鼎沸,穿着黑白色服装的服务员们端着盘子跑来跑去,像蚂蚁一样忙碌。除了秦书文,谁都没有留意到突然起身的伊梦。一直到她走到了那张桌子旁边站定,桌旁的一对男女才抬起头来愕然的看向她。伊梦连一点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那个留着长卷发,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只是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男伴。那是个头发略有点稀疏,相貌却很英俊的中等身材的男人,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他回视伊梦良久,终于颇有礼貌的开口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伊梦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言:“这么快,就另结新欢了?”   男人皱起浓眉,不满的说:“小姐,请你慎言,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坐在他对面的长卷发女人看看他,又看看伊梦,眼里开始冒火光。   眼看情形不对劲,秦书文连忙起身走过来,拉着伊梦往回走,嘴里说道:“小梦,你这是干什么?快跟我回去吃饭吧。”伊梦顺从的跟着秦书文往回走,眼睛却还看着那个男人,神情十分凄楚。弄得对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真的和这个女人有过什么了。长卷发女人看着自己的男友,轻撇嘴角:“是不是你的前女友啊?”   男人摇了摇头:“我真的不认识她。”   “不认识她干嘛那样说,还那样看着你?”   男人也不耐烦了:“我怎么知道?”女人看看他的神情,终于识相的闭上了嘴。   另一边,伊梦对着满桌子的菜肴,呆呆发愣。秦书文终于忍耐不住的问道:“小梦,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听到秦书文那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伊梦终于抬起眼看向紧皱眉头的丈夫,勉强笑道:“没有啊,我只是改变了一些喜好而已。”   “那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着个陌生人说那种话?”   伊梦似乎思考了一下,才开口道:“那个男人长得像我一个好朋友的前男友,一时看错了。”   “你哪个好朋友?段嘉欣,还是殷琪?”   “是你不认识的人。”   秦书文不说话了,伊梦也不再开口,两个人陷入了无言的沉默里。良久,秦书文干咳了一声道:“吃饭吧,再不吃就都凉了。”于是,桌上只剩下了细微的咀嚼声和瓷器撞击的脆响。桌子中间一只细颈圆肚的细白瓷瓶里,紫红色的玫瑰快要枯萎了。   吃过午饭,两个人像有默契一般,都不提继续去游玩了,准备就此回家。走出餐厅,在秦书文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伊梦回过头看向玻璃窗里面的那个人,眼睛里像是埋藏着滔天巨浪。她久久凝视着那张脸,用口型说道:“都忘记我了。”   时间开始逐渐进入初夏,天气一天比一天更热。这一天下班之后,秦书文走进小区大门,将公文包夹到腋下,抬起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抬脚往家里走去。太阳虽然已经下山,树上的蝉却仍在声嘶力竭的鸣叫着,吵得人心烦意乱。在经过一棵开着大朵的浅粉色花儿的矮树时,秦书文被两个正在聊天的小姑娘所谈论的内容吸引住了,情不自禁的驻足聆听。却听其中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小姑娘说道:“玲玲,你知道咱们小区最近流行的传言吗?”   “什么传言?我没有听说过啊。”   丸子头小姑娘很兴奋,眉飞色舞的说道:“你竟然不知道?小区里的人们都传开了好吗?都说咱们小区里,有个鬼新娘!”   另一个小姑娘害怕的缩成一团,捂住耳朵连声叫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可千万别吓我……”   丸子头小姑娘明明瞧见了小伙伴的恐惧,却仍是不管不顾的讲了下去,嘴角带着丝恶作剧般的狡黠笑容:“据说,每当深夜时分,那个鬼新娘就会在小区里现身。她披着乌黑的长发,身穿雪白的婚纱长裙,漫无目底的在小区里走来走去。有深夜归家的人无意中看到了她,被吓个半死。她面无人色,青面獠牙,七孔流血……”   另一个小姑娘被这恐怖的讲述吓得尖叫了起来:“啊啊啊,不要再说了啊——”   丸子头小姑娘不再继续讲述了,她咯咯的娇笑起来,看上去十分开心的样子。秦书文抬起脚接着往前走去,心里隐隐知道了些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墨蓝色的天空,那里散落着寥寥几颗晦暗的星星,还有一弯淡淡的灰色月亮。伊梦,你怎么会变得这样古怪呢?   夜渐渐的深了,外面慢慢的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一两声尖利的犬吠,遥遥的响起。卧室里黑暗而宁静,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不断的此起彼伏。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隐约照在男人的脸上,可以看到他紧闭着的眼睛下方,睫毛投射出来的阴影。睡在他身边的女人突然睁开双眼,那眼神看起来很是清醒,似乎根本就没有睡着过。她侧过头看了男人一眼,然后悄悄的坐起身来,穿上鞋子站了起来。   伊梦站在床边,垂首看了熟睡的秦书文很久,似乎像是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一样。终于,她转过身走向靠着墙的高大衣橱,轻手轻脚的打开柜门,将一件雪白的纱裙取了出来。把婚纱抱在怀里,她再次回头看了看床铺,然后转身慢慢的走了出去。   等伊梦离开卧室之后,随着门板轻悄的关闭声的响起,床铺上的男人静静的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也同样清醒,显然早就在等待这一刻。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边,将门板拉开小小的一道缝隙,从中窥视出去。客厅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线来源就是从阳台玻璃门照进来的银白色月光。月光里,伊梦褪下身上的碎花睡裙,将婚纱往身上套去。蓬乱的黑发中露出她的一张脸,苍白得像个鬼魂。   穿好婚纱之后,伊梦便摸着黑走到门边,穿上鞋子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她没有将门关严实,虚虚的掩着。等她离开之后,秦书文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来,也跟着她离开了家。   小区外面的绿化带里,明月光洒落遍地,明的明,暗的暗。明处是亮亮的银白色,暗处是种浅淡的幽蓝色。在这样的月光中,就连路灯的光都显得不那么明显了。身穿雪白婚纱的女人,慢慢的走在红砖道上,轻声的哼唱着歌谣:“……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请别带走我的阳光……”在距离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男人藏在树木的阴影里,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的背影。   果然是她!那个小区传言中的鬼新娘,就是自己的妻子!秦书文心里有不解,还有淡淡的恐惧和愤恨。跟自己在一起,她就过得这样的不幸福,这样的神经质吗?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跟我结婚呢?……不,不对,仔细想来,婚前的他们还是很幸福的一对。是从结婚之后开始,她才变得这样。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心里装着心事,工作起来就有些心不在焉。秦书文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桌上被主管打回来的企划案,心却不在这个上面。坐在邻桌的小庄凑过来,说道:“怎么,企划被打回来了?别灰心,未必是你做得不好,兴许是遇上那个女人的特殊日子了。没见今天她都吼了好几回了吗?”   秦书文抬起头看向与他关系不错的小庄,犹豫着问道:“小庄,你说,如果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变得不像她自己了,有什么说法没有?”   小庄将自己的椅子挪过来,坐下说道:“那要分是什么情况了,有些人是因为受到了重大的挫折或打击,而另外一些人呢,就是……”他神神秘秘的放低声音,“有可能是中邪了!”   中邪?秦书文突然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从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毕竟,从小就受着唯物主义的教育,一般人都不会往中邪上想。也许,真的有可能是这样呢?他又问道:“如果真的是中邪了,有什么法子解决吗?”   “你问我,真是问对人了!”小庄的神情变得兴奋起来,“我告诉你啊,我的外婆,是个乡下的神婆,我从小跟在她身边,看那些神神鬼鬼的事,看得多了!她会帮人打小人,喊魂,驱邪……”   “停停停,你就直接告诉我,中邪了该怎么办就行了!”秦书文忙出言,打断了小庄的滔滔不绝。   被打断了兴头的小庄神情变得怏怏不乐起来,有气无力的说道:“办法多了去了,我所知道的最简单的一种,就是用盐。”   “盐,这也太普通了吧?真的能行?”秦书文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小庄。   “你知道什么呀,少量的盐当然没有什么作用,要用就用大量的,肯定有用。要是用其他的复杂法子,我们普通人也不会,不是吗?”    ☆、血婚纱(5)   单位的大办公室里,雪白的粉墙上挂着的黑色大钟指针指向了五点半。早已提前收拾好东西的职员们纷纷站起身,往办公室外面走去。两个还在收拾文件的女职员看着那个黑发披肩的苗条背影,窃窃私语。   “你觉不觉得,伊梦自从结婚以后,就变了很多?”   “原来你也这样觉得啊,我就说嘛,她真的变了,都不像她了。”   “以前一直是染色的卷发,现在变成了黑长直。以前都不怎么穿裙子的,现在一天到晚都是长裙飘飘的。切,都已经结婚了,突然摆起女神范儿了,真是的,也不害臊。”   “就是就是,我跟你说啊——”两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已经走到门口的伊梦突然转过身来,眼神凌厉的看向她们。二人朝着她尴尬的笑了笑,急匆匆的提起包离开了办公室。 伊梦看着那两个人有些慌乱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虽然已经下班了,伊梦却并不急着回家。她慢腾腾的走在人行道上,眼神有些茫然。就像她将要回去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她的家一样。燥热的暑气一阵阵往人身上扑,路过的公交车那宽阔的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的脸。她看着那副面容,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此刻,平常总是比伊梦晚回家的秦书文已经回到了家里。他今天特意请了假,不到四点钟就到家了。他忐忑不安的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乌木茶几上搁着的一大盘白花花的盐,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应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想着自从婚后伊梦越来越异常的言行,他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屋子里没有开灯,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愈加暗沉了。夕阳的金红色余晖洒落在阳台栏杆上,亮晶晶的一片红黄。那光亮慢慢的移动着,终于快要完全消失了。低下头看了看腕表,秦书文站起身来,端起盐走到门口,蓄势待发。   他并没有等待很久,便听到了钥匙插/入锁孔的悉索声响。一听到这声音,他便将手里端着的盘子举了起来。待到门板被打开,他便迅速的将那一大盘盐泼向正欲进门的人!却听一声惊叫响起,正抬起脚想要进家门的伊梦惊慌的跌坐在地,一只手臂压在门槛上,又痛得她再次叫了起来。她满头满身都是白白的盐粒,睫毛上面也沾着。大约盐进了眼睛里,泪水如同泉涌一般。   她抬起头,狠狠的看向站在门内手足无措的秦书文,厉声道:“你在做什么?疯了吗?”不知是不是因为眼里进了盐,她一双眼睛变得血红,看起来极为可怖。   见到伊梦身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状,秦书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拙劣的解释道:“我、我以为进来了小偷……”   伊梦冷笑起来:“小偷?小偷会拿钥匙开门?何况这个时间,不就是我平常下班回家的时间吗?你在等我进门?”   秦书文看着狼狈而凶狠的伊梦,呐呐无言。伊梦站起身来,一边拍打头发和裙子上面的盐粒,一边道:“拿来泼我的是盐?你在驱邪?你看看我,变成怪物了没有?啊?你看——”她朝着秦书文步步紧逼,眼神凌厉。   随着伊梦的进逼,秦书文步步后退,蚊子一般小声的说:“对不起……”伊梦再次冷笑,不再理睬尴尬的男人,转身走进了卫生间,然后用力的甩上了门。秦书文站立良久,终于无奈的吐出一口浊气,拿了扫帚和撮箕开始打扫洒在门里门外的盐粒。   在秦书文看不到的卫生间里,伊梦没有将灯打开,房间里充斥着压抑的黑暗。她一反刚才的凌厉与凶狠,可怜兮兮的缩在浴缸的角落里,瑟瑟发抖,面无人色。过了好久好久,才缓了过来。   这天夜里,新婚不久的两个人没有同床共枕,一个睡在卧室,一个睡在书房。睡在书房地板上的秦书文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却不知睡在卧室大床上的伊梦也因痛苦而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向守时的伊梦意外的上班迟到了。坐在她对面的与她关系不错的叶子熙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关心的问道:“小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病了就请假呀,不要硬撑着。”   伊梦强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脑袋有一点痛,不要紧,不用请假。”   叶子熙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说道:“那你今天好好歇着,你的工作我来做吧。”   伊梦考虑了一下,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一整个上午,伊梦都无精打采的坐在办公桌前,用手撑着脑袋,看起来似乎真是头痛的样子。昨天说她闲话的两个女职员一起到饮水机那边去接水喝,又凑到一起谈论起伊梦来。这也难怪,伊梦算是她们单位的女职员里最漂亮的一个,难免被人多关注一些。一个女人说道:“你瞧瞧她那脸色,跟个死人一样的难看,没准儿不是头疼,是得了什么大病吧?”   另一个女人接口道:“说起来,自从她结婚以后,我就总觉得,挨她挨得近一点,就感到阴森森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两个人正说得高兴,却见伊梦站起身来,朝着她们这边走来。两人以为她听见了她们说她的闲话,不禁有点无措起来。但伊梦只是静静的走过她们身边,用泛红的眼角瞥了她们一眼,便走向了卫生间。两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伊梦一走进卫生间,便转身将门锁了起来。她脚步有点摇晃的走到洗手池前,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张开泛青的嘴唇,对自己说道:“不能请假,请了假,他会更加怀疑……”镜子里的女子脸色真的像个死人一样的惨白,眼白却隐隐发红。看着看着,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在伊梦身上虚晃起来。同时,她的眼神也开始挣扎。她紧咬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滚……滚出我的身体……”镜子里的人表情变幻不定,一时狰狞,一时愤怒。最终,狰狞的表情占了上风,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来,嘴唇里白牙森森:“不可能。”   又是一个周末的早晨。秦书文早在前两天便搬回了卧室,如今正躺在床上酣睡着。炽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他脸上,他不舒服的皱起了眉。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在紧盯着自己,并且,不带善意。他蓦然睁开眼,却见伊梦正穿着件淡黄白色的围裙站在床前,右边的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眼前所见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令秦书文瞬间清醒了。他猛的坐起身来,惊道:“你、你想干嘛?”   伊梦淡淡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令秦书文越看越心惊。过了许久,她才露出一个笑来,柔声道:“老公,我来叫你起床吃早饭。”   “叫我起床,你拿着刀干什么?”   伊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随意的回答道:“哦,我正在切菜,一时忘记了放下刀。”   听了她的解释,秦书文仍是将信将疑。他起身穿衣服,伊梦便转身往卧室外走去,手里的刀,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等秦书文洗漱完毕走出卧室,早饭已经摆在了桌面上。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淡绿色玻璃餐桌上齐齐整整的摆放着热腾腾的豆浆,香喷喷的煎蛋,还有软糯糯的小米粥。伊梦坐在餐桌旁,抬起头来对他笑:“快来吃早餐,要不然就要凉了。”   难以言说的,秦书文总觉得伊梦的笑别有深意,别是在早餐里下了毒吧?他的内心深处升起来这么一个荒谬的念头,转念就觉得自己真是神经了。尽管否定了自己可笑的想法,但是原本该是美味的早饭吃到嘴里,他却难以自控的感到味同嚼蜡。   匆匆的吃完早饭,秦书文起身拿起包就要出门。伊梦诧异的问道:“今天不是周末吗?难道你要加班?”   秦书文一边穿鞋子,一边回答道:“哦,我跟同事约好了,今天要去拜访一个重要客户,平时跑业务多亏他关照了。”   伊梦点点头:“那你路上多加小心。外面热,买盒避暑药带在身上吧。”她的一切言行,无不在向人表明,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贤惠妻子。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事先有了成见,秦书文总觉得,她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他勉强朝她笑了笑:“好的,那我出门了。”   送走秦书文,关上门,伊梦脸上甜蜜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眼神变得极为冰冷,看起来有些可怕。而走出家门的秦书文,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哪怕是因为心理作用,他还是伏在路边的垃圾桶上,用手指抠着喉咙,将早饭全部吐了出来。仰首灌下几大口清水,他呼呼噜噜的漱着口,洗去喉咙和嘴里的酸腐味,心里涌起一阵凄凉的无奈。    ☆、血婚纱(6)   盛夏的树木生长得很是繁盛,枝枝叶叶相互交错,织出一张张翠绿的大网。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喷出灰白的尾气。人人都有一个去的方向,人人都有一个回的地方,而秦书文此刻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无家可归的。他在人行道上徘徊良久,最终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小庄吗?我有事找你,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路边一家小小的咖啡馆里,虽然是白天,却仍然亮着灯。白灿灿的灯光照着褐色的桌椅,靠墙一排原木色的书架,还有浅蓝色墙壁上面挂着的拼贴画。因为时间尚早,咖啡馆里只有零零散散两三桌客人。秦书文和他的同事小庄,此时就面对面的坐在角落里。小庄拿起桌上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呼啦呼啦扇着身上脸上的热气,一张长满粉刺的圆脸上热得红彤彤的。他一口气灌下一大杯凉水,方才开口问道:“秦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秦书文手里捏着一个金色打火机,咔哒咔哒的打开了又关上,神情犹豫。被小庄催了又催,他才将打火机放下,面露迟疑的说道:“小庄,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曾经问过你,怎么给一个人驱邪?”   小庄点头:“记得啊,怎么,你还真的那么做了?有效果吗?”   秦书文摇摇头:“好像……没有什么效果,我也说不准,也许有吧,但我没怎么看出来……”   闻言,小庄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那么,很有可能,这个邪灵,非常的强大。”   “怎么,邪灵还分强大和弱小吗?”秦书文急忙问道。   “当然。如果是经由人类死去而变成的邪灵,它的怨气越深重,本身的力量也就会越加强大。这种邪灵,可不是用盐就能驱除的。”   秦书文急了:“那我该怎么办?”   小庄没有立即回答,却试探着问道:“怎么,这个需要驱邪的人,是跟秦哥你关系非常亲密的人吗?”   听了这个问题之后,秦书文沉默了许久,方才艰难的说道:“是的,是我的老婆。”   小庄的脸上露出惊讶和同情之色,又问道:“原来是嫂子……秦哥,你能不能说一下,你为什么会觉得嫂子需要驱邪?”   秦书文两三口喝完一杯浓缩咖啡,只觉得嘴里那苦涩的味道一直漫延到了心底。他取出一根烟点燃,一边抽着烟,一边将结婚以来伊梦的种种古怪表现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小庄。最后他苦恼的说道:“有时候我觉得,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她了,就好像换成了一个陌生人一样……”   小庄听完秦书文的讲述,犹豫着说道:“虽然听你这么说,但我毕竟是个半吊子,我也说不准……”   秦书文打起精神来,问道:“那你的外婆呢?你不是说过,她是个神婆吗?也许,能请她老人家来帮我看看?”   “我外婆?”小庄的脸上显出迟疑的神情来,“她老人家一直待在乡下,从来没有离开过。再加上她年纪非常大了,我怕她受不了长途奔波……”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她老人家能帮一帮我就行了。她不能来,我去见她,可以吗?”秦书文急切的说道。   “那倒是没问题。”小庄这次应承得很是爽快,“只不过,我这段时间有事脱不开身,只能秦哥你自己一个人去见我外婆了。”   “当然,当然,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我怎么会非得要你陪我一起去呢?”   “那好,我这就把我外婆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写给你,然后,我也会打电话回去给外婆说一下你会去找她的事。”   秦书文略有点激动的握住小庄的手:“多谢你了。”   想要立即上路去寻找解决方法的秦书文很有些迫不及待。心急如焚的等到了星期一,他马上向公司请了假,然后跟伊梦说他要离开本市出几天差,伊梦也没有怀疑,还殷勤的给他收拾了行装。提着黑色旅行包,秦书文当天下午便离开了家,去到了火车站。   坐了将近十个小时的火车之后,秦书文下了火车。出了火车站之后,他在站外一家肮脏油腻的面馆里,吃了一碗辣得他胃痛的牛肉面,胡乱填了下肚子。然后,他走到火车站对面的汽车站,再次开始了摇摇晃晃的旅途。他乘坐的是一辆中巴车,又破又旧,发动机的声音大得像是拖拉机,轰隆轰隆的震得人心烦意乱。车子里有人带着小婴儿,手忙脚乱的喂奶换尿布。还有人带着活鸡活鸭,叽叽嘎嘎的叫个不住。车厢里面的那味道,可想而知。秦书文苦笑着扶额,将视线转向窗外,努力忽略那些声响和气味。   中巴车驶出了破败陈旧的小城,经过一段水泥公路之后,来到了一条由石子和泥土铺成的道路上。这条路大概因为年久失修,路面坑坑洼洼,还有一汪汪的黄黑色积水。约莫,这儿刚刚下过一场雨。这样的道路让中巴车忽上忽下,颠簸个不停,好几个人都吐了出来,车厢里面的气味更加难闻起来。秦书文不得不取出纸巾捂住了鼻子,否则,他也忍不住想吐了。   车子开过了青翠的山岭,开过了绿油油的田野,开过了一条清幽的小河,在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走出中巴车,秦书文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终于将翻腾的胃肠压了下来。   歇息了一阵子之后,秦书文拿着小庄给他的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向镇子里的居民打听那个地方。没想到,小庄的外婆还挺有名气的。镇中人一看到那个地址,便知道他想要去找谁了。一个热情的大爷告诉他,郦神婆所居住的村子,不通公路,他只能靠两条腿走着去了。   问明了该走的路线,谢过镇里人,秦书文在镇子里唯一的一家饭馆吃过午饭之后,便迈开脚步朝着郦神婆居住的村庄走去。身体虽然疲累,好在风景不错,再加上怀抱着希望,所以秦书文走起路来,倒也不慢。天色擦黑时,一个青砖碧瓦的小村子,便隐隐显现在了大山深处。   人说望山跑死马,果不其然。看起来似乎村子与他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他却还是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了村口。人还没到,就看到路口一棵高大粗壮的老槐树,枝叶繁密,郁郁葱葱的遮住了天空。槐树的树枝上,沉甸甸的挂了好些红布条,新的旧的都有,新的鲜红夺目,旧的灰白褪色。约莫,是用来祈福的吧?树底下,围着灰褐色开裂的树干有好几个老人,神神叨叨的上香烧纸。袅袅香烟气息,飘散四方。   走过老槐树,树下的老人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看都不看到村里来的陌生人一眼。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蹲在路旁,手里拿着青色旧布鞋,啪嗒啪嗒的敲打着一只白色纸人。经过她身旁,秦书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打小人吧?这个村子,看起来还真像是出有名神婆的地方啊!   走进村子,正值晚饭时分,小孩子和大人们都端着硕大的土瓷碗蹲在大门口,和邻居聊着天。碗里是堆得冒尖的白米饭,配着红艳艳的泡辣椒和绿油油的炒青菜,看得秦书文肚子咕咕叫,嘴里直冒唾沫。一路打听着,他走进村庄深处,来到了一栋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砖瓦房前。房屋前面的场院里,一只黑羽红冠的大公鸡领着一群母鸡,趾高气昂的踱着步子,凶巴巴的冲着秦书文鸣叫着。听到公鸡的叫声,屋子里走出来一个颤巍巍的老婆婆,眯起眼睛,看向秦书文。   见到有人出来,秦书文忙走上前,说道:“老人家,你好。我是小庄的朋友,叫秦书文。”   老婆婆头上包着白布,布里面的头发估计已经全都白了。她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大褂干净平展,黑色布裤底下却是一双半大脚,穿着绣花黑布鞋。秦书文见了在心里咋舌,这老婆婆,真是有一把年纪了。怪不得,小庄不肯让她老人家跋山涉水的出远门。路上要是出了事,谁来负责?   老婆婆虽然年纪大了,精神却还是很好。她展开皱纹密布的脸容露出一个慈和的笑来,嘴里面的牙齿居然还没怎么掉落,颇为整齐。她开口说道:“是小秦啊,我都听我那孙儿说了,知道你今天会来。快进来,正赶上吃晚饭,路上饿坏了吧?”   听到吃晚饭三个字,饿得脑袋有点发晕的秦书文也顾不上客气了,道了谢后便跟着郦神婆进了屋。终于,他如愿以偿的吃到了酸辣可口的泡辣椒和甜脆生津的炒青菜。两大碗白饭下肚,他终于缓过了劲来,开口就想要说起自己的来意。然而,他才刚刚张口,就被郦神婆阻止了。她说:“小秦,不要着急。今天已经晚了,你先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我们再说事。”秦书文一想也对,便在喝了一杯热茶之后,歇息了下来。    ☆、血婚纱(7)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秦书文没有像昨夜睡得那么香甜了。尽管睡的是硬邦邦的老式木床,盖的是自制的花土布被子,但是枕头里的谷壳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气味,寂静得只闻虫鸣的夜晚令他心情平静。所以,他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了床。   走出他睡觉的侧屋,郦婆婆早已经起身,正站在院子里喂鸡。金黄色的玉米粒,撒了一地。早餐是一大碗醪糟汤圆,里面还卧着嫩生生的鸡蛋,香甜可口。   等他吃过了饭,郦婆婆便泡了两杯浓茶,叫他在堂屋里坐下,听他讲起他的来意。对着同事他还有点羞于出口,但对着这位慈和的老人,就像对着自己家的长辈一样,他说起事来很是流畅,甚至还有点滔滔不绝的意思。其间郦婆婆只是安静的听着,并不发表意见。待他终于舌干口燥的讲完,她才端起茶水递给他,自己则稍稍思考了一下,慢慢的开口说道:“听你这么说来,你的妻子,的确有问题。”   秦书文喝下一大口苦涩的茶水,聚精会神的盯着郦婆婆,听她娓娓道来:“我那孙儿教你用盐,并没有错。对付一般的邪祟,盐是能起到作用的。只是你妻子遇到的邪祟,并非一般,所以才没有起到大的作用。”   “这么说来,还是有作用的?”   “是的,肯定还是有作用的,只不过她掩饰得好,你没有发现而已。”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用盐吗?”   郦婆婆摇了摇头:“第一次用盐的作用是最强大最明显的,以后再用,对方就有了抵抗力了。所以,盐已经起不到大作用了。”   秦书文急了:“那我该怎么办?求你老人家指点!”   郦婆婆轻轻的拍了拍秦书文的肩膀:“小伙子不要着急,稍安勿躁,老婆子我肯定要帮你想办法的。”说完,她颤巍巍的站起身,颠着一双半大脚走进了黑洞洞的里屋。半晌之后,她才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物事,交给了秦书文。   秦书文拿着郦婆婆给他的东西,翻来覆去的细看着。那是一块黄褐色的木头片,上面穿着一股旧旧的红绳。木片上,刻着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纹路,既不像是文字,也不像是图画,鬼画符一般。“这个是……”   郦婆婆慢腾腾的说道:“你进村的时候,看到我们村口那棵老槐树了吗?”   “看到了,还看到有好些人围着树干烧香。”   “这棵老槐树,在我们这片地儿,可是大大的有名。还有好些人,就像你一样,坐了火车又坐汽车,跋山涉水的,就为了来拜一拜它,给它上柱香。你别看给你的只是一块破木片,这就是从那棵槐树上面请下来的。”   “那棵树为什么这么有名,它很灵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传说在多年以前,那棵老槐树,本来是已经枯死了的。可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一股紫色的闪电,陡然间劈中了它。这闪电,非但没有令它雪上加霜,反而让它在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的时候,发出了一瓣嫩芽。然后,它就长成了现在这个繁盛的模样。自从有了它,我们村里的大人小孩就很少生病,且不受邪祟侵扰。人们都说,那夜的紫色闪电给它注入了神灵气息。若是你长年对着它烧香请愿,有心诚的,心愿自然也会实现。”   秦书文半信不信的拿着那块木片问道:“那么,我只要拿着这块木片回去,就行了吗?”   郦婆婆摇了摇头:“还不够。你要回去找出你们家中阴气最盛的东西,拿到庙宇或者道观之中烧掉。这样,邪灵再无可寄身之处,自然就会离开你们家了。等烧掉之后,你再把这块木片给你妻子戴上,这样即使邪灵再想侵扰她,也不行了。”   “这样我妻子是没问题了,可,可我呢?邪灵如果要来侵扰我,该怎么办?不如,你老人家再给我一片槐树木头吧?”   郦婆婆闻言竟然对着胆怯的秦书文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这东西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吗?单只是请下木片来还不够,还得我耗费力量在上面刻上辟邪的符文。我的力量,也是有限的。而且,所谓邪祟,也不是想侵扰谁就能侵扰谁的。那样的话,世间岂不是要大乱了?放心回去吧,只要你照我说的做,老婆子包你不会有事。”   秦书文拿着那块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木片看了许久,终于慎重的将它放进包里,然后对郦婆婆说道:“那我就相信你老人家的话了。再就是,怎样找出我家里阴气最重的东西呢?”   “还是得靠这槐树木片。你拿着它回家,靠近每样东西都试一试,阴气越重,它的颜色就会越重。尤其是你妻子的东西,最终多半会落在她的物件上。”   再问了郦婆婆一些问题,秦书文看看天色,决定今天就回家去。他感激不尽的看着郦婆婆,说道:“我该怎样感谢你老人家?”   郦婆婆闻言笑了,皱纹密布的脸更是皱得像朵秋后的菊花。她突然有些猥琐的伸出手指搓了搓,道:“你说呢?”秦书文顿时无言了,还以为她老人家是个看淡世俗的世外高人呢?结果……她给的这东西,真的能管用吗?他很是怀疑。   给郦婆婆掏光了几乎身上所有的红票子,秦书文才得以离开。他走出这个风景秀丽的小村庄,忍不住回头望了望。看那村口老槐树上升起的淡淡青烟,悠悠的飘散在天空中。仿佛天上的神灵,真的能够接收到那些虔诚叩拜的人的祈愿一样。希望,没有白来一趟吧!   秦书文在第二天中午回到家里的时候,刚好遇到伊梦不在家。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午后炙热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一道道的金痕。他放下行李包,来不及歇上一口气,就取出那块花大价钱请回来的神木,开始逐一试探起来。先从伊梦的东西试起,首先,便是距离他最近的鞋柜里面,那一双双各种颜色各种高度的高跟鞋。不是曾经有部恐怖片,就是因为女主捡到了一双高跟鞋引起的吗?拿着木头靠近一双双鞋子,木头还是那个颜色,没有丝毫变化。秦书文不禁更加怀疑,这玩意儿真的有用?   试过了鞋子,再轮到包包,结果仍是一样。老子多半是上当了!怀着有些气愤的心情,秦书文开始逐一试过伊梦的首饰。当他将木片靠近一面婚前伊梦从旧货摊上淘来的古镜时,木片终于发生了变化!那本来呈现出古旧的黄褐色的木片的中心地带上,隐隐现出一抹淡淡的红色,像是晕开在水里的血迹的颜色。真的有效果啊!秦书文激动了,还好还好,钱没有白花!   应该就是这面镜子了吧?秦书文小心翼翼的将镜子拿了起来,揣进口袋里。但是,他又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镜子该怎么烧?……算了,先去了庙里再说。他正想走出卧室,在经过衣柜时,鬼使神差一般,停下了脚步。鞋子包包首饰都试过了,只剩下衣服了。还是,有始有终吧?   打开装着伊梦的衣物的那一侧乌木衣柜,一股清冷的香气迎面扑来。那是衣服上残留的洗衣粉的冷香,混合着衣橱清新剂的气息。然而无端端的,秦书文却感到了一丝寒意。兴许,是衣柜门带起的风引起的吧?不像他的衣服那么单调,多是黑白灰三色,伊梦的衣服颜色要绚丽得多。拿着消褪了红色的木头片,一件件的试过去,没有再次看到红色的出现。这就完了吗?秦书文总是觉得忐忑。蓦然间他想起,那件婚纱呢?那件伊梦执意要买下,并且常常在夜晚穿着出去的婚纱呢?怎么没看见?   秦书文使劲一拍自己的脑袋,暗恨自己怎么早没想到。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件阴气极重的东西,那肯定就是那件婚纱了!仔细想来,好像伊梦就是从买下那件婚纱开始,变得越来越古怪。一定就是它!   但是,它在哪儿呢?   秦书文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的寻找起来。衣柜里没有,放被子枕头的柜子里也没有。床底下?没有。杂物间?没有。客房里?还是没有!秦书文急得抓耳挠腮,到底放在哪里了啊?就在他站在客房里气急败坏的时候,一个淡淡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你在找什么?”   听到伊梦的声音,秦书文悚然一惊。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才转过身笑道:“你回来了?怎么我没听见你开门的声音?”   “我开门的声音挺大声的,是你自己太专注了,才没有听到。”伊梦静静的看着他,再次问道:“你好像在找东西,是什么?也许我知道在哪里。”她披着一头乌黑的长直发,穿着一条鹅黄色的长裙,站在光线幽黯的客房门口,如同一幅画一样。只不过,是一副令秦书文感到陌生的画。    ☆、血婚纱(8)   秦书文勉强保持着笑容:“我真的没有找什么。”   伊梦平静的看着他,眼里似乎闪动着什么。秦书文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移开视线的冲动,尽量镇定的回视她。伊梦看了他许久,终于慢慢的转过了身,说道:“饿了吧?我去做饭。”秦书文看着她的背影,吁出了一口长气。   她应该,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吧?   饭桌上,两个人端着饭碗默默的咀嚼吞咽着,一室寂然无声。突然,伊梦放下碗说道:“出差顺利吗?”   “啊?什么?”秦书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眼神怔怔的看向伊梦。   伊梦挑了挑眉:“我在问你出差是否顺利,还是说,你不是去出差?”最后这一句,带着点试探意味。   秦书文心中一个激灵,立刻警觉起来,打着哈哈说道:“怎么会不是出差?肯定是啊,顺利,挺顺利的……”   “是吗?那就好。”伊梦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便又拿起了饭碗来。秦书文见她不再继续追问,在心里松了口气。他一边默默吃着饭,一边想到,伊梦究竟将那件婚纱收在了什么地方呢?一定要将它找出来才好。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他真是过够了。   这一天下午,秦书文没有留在公司上班,他冒着烈日出去跑业务了。在另外一个公司碰了一鼻子灰出来,他垂头丧气的站在路边,哀叹自己真是命途多舛。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不顺利。提着沉重的公文包慢慢的行走在路上,他看见路边玻璃橱窗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一脸灰白的丧气。正当他抹了一把脸,希望自己看起来可以不那么难看的时候,突然间他注意到,玻璃里面映出来的对街,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伊梦?她在这儿做什么?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   怀着不安的疑惑,秦书文没有上前去打招呼。他悄悄的走到一棵行道树后面,隐住了身形。他从树后探出半个脑袋,双眼紧盯着站在一栋大厦门口的伊梦,她似乎正在等待着谁。一眼可见她是精心装扮过,发丝黑得发亮,浅紫色裙摆在风里飘扬,脸上化着妍丽的桃花妆。   秦书文仔细看了看大厦,确定自己从没来过这里。似乎是一栋高级写字楼,时而有白领装扮的男女进进出出。伊梦的衣着和妆容看上去与这儿格格不入,令进出的人都不由得多看她几眼。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秦书文的额头沁出细汗来,流到眼睛里,涩涩的难受。终于,当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走出大厦时,伊梦迎了上去。那个男人头发略有点稀疏,相貌却不失英俊,秦书文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却见伊梦伸手拽住那个男人的手臂,眼神痴痴的看着他,却不说什么。男人有些惊愕的看向伊梦:“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听到男人问出这么一句话,秦书文猛然间想了起来。这个人,似乎是某一日他跟伊梦去一家茶餐厅吃饭时遇到的人。当时,伊梦也像现在这样,走到对方身边,神经兮兮的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而两次见面,男人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并不认识伊梦。伊梦的表现,则是截然相反。   却见此刻,伊梦紧拉着男人的手臂不放,怔怔的说:“你不认识我了吗?”她的眼睛润泽有光,似乎要流泪了。尽管秦书文知道伊梦不对劲,似有邪灵作祟,但眼见这情景,还是感到非常的不痛快。   那个男人注视着伊梦的眼眸,似乎是吃了一惊。但随即,他也跟着怔然了。他嚅动着嘴唇,似乎是在念着一个名字。然而声音太细微,秦书文听不清。男人念了几声后,立即摇头,似在对自己说:“不,不可能,怎么会呢,她已经去世了啊……”说着,他用力甩开伊梦的手,跌跌撞撞的跑走了。伊梦站在大厦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躲在树后的秦书文看到这一幕,心情实在复杂。他的女人正在为了另一个男人流泪,尽管知道可能是因为撞了邪祟,但是,他还是很不愉快。   赶紧结束这一切吧,他实在是受够了!   伊梦在大厦门口站了很久很久,才寂寥的离开了。她离开以后,秦书文却不想跟着回家去。他思考了一下,走到路口招了辆计程车,坐上去后对司机说道:“到今生缘婚纱出租店。”   下了计程车,走进婚纱店的大门,妆容精致的店员姑娘迎上来问道:“先生,是需要看一看礼服吗?”   秦书文摇了摇头:“我来是有点事想请教一下。我们家曾经在这里买过一件挺贵的婚纱,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   到这里来的人基本都是租婚纱的,应该很少有买婚纱的,毕竟如果要买,还不如去买全新的,何必来这里买别人穿过的呢?所以,店员显然是有印象的。她立即说道:“嗯,我知道这件事。但是,不是我卖出去的。请你等一等,我去找那天负责这件事的店员过来。”说完,她将秦书文领到一旁休息区坐下,又给他端上了一杯水,才转身离开去找人。   并没有等待多久,就来了另一个店员姑娘。她朝着秦书文笑道:“先生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秦书文问道:“你好,我想问一下,我妻子在这里买的婚纱,是你卖出去的吗?”   店员姑娘依然笑嘻嘻:“是的,并且您的妻子第一次来这里试那件婚纱的时候,也是我负责的。难道是婚纱出了什么问题?”她的表情变得为难起来,“这个……当时她买的时候我们就说明了的,一旦售出,概不退换。”   “你放心,我们不退也不换。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一下,租过那件婚纱的人,是不是有出过事的?”   闻言,店员姑娘的眼神一下子闪烁不定起来:“……出事?您指的是……”   看到对方的表情,秦书文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不耐烦的说:“你就别跟我打马虎眼了,我不相信只要我一直查下去,还会查不到?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吧!我已经说了,不退也不换,就是想要知道真相!”   店员姑娘用牙齿咬着下唇,神情犹豫。半晌之后,她才勉勉强强的开口“……的确,的确是出过一点事……但是,婚纱没有问题的,真的,我们已经找织补高手补好了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新娘子死了?”秦书文一连串的问了下去,几乎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店员姑娘果然瞪大眼睛道:“你知道这事?”   秦书文缓缓吁出一口气,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道:“真的死过人?死过人的衣服你们还继续出租?亏不亏心?”   店员呐呐的说道:“我们……我们也不想的,但是,那件婚纱真的很贵,还是限量版的,就这么扔了,太可惜了……”   秦书文闻言嗤笑:“我就不相信了,租婚纱的人家没给你们赔偿?还不是因为钻进钱眼儿里出不来了?”   店员不说话了,脸上露出难堪的神情。继续为难她也没有什么意思,毕竟并不是她做的主。秦书文放缓了声音说道:“我不会追究你们什么,我只需要,知道事情完全的经过。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店员姑娘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先生你真是好人!”   秦书文闻言苦笑,当好人,总是要吃亏的。   店员姑娘殷勤的给秦书文添满了柠檬水,方才对他娓娓道来:“那是去年发生的事了,当时事情闹得还挺大的,先生你说不定也曾经听说过。租过你们家买下的那件婚纱的上一个人,那个新娘子,就在她举行婚礼的当天,被谋杀了。据说被捅了十几刀,婚纱上尽是血,场面非常可怕。后来婚纱被还给我们店之后,我们干洗了它好几次,才彻底洗干净。”   秦书文一脸的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所以你之前会说,你们找织补高手补好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就是指的补好了那些刀痕吧?”   “是的,尽管花了不少钱,但比起那件婚纱的价值来,还是值得的——”说到这里,店员看见秦书文淡淡的脸色,忙止住了这个话题,尴尬的笑了。   “凶手呢?抓到没有?”秦书文问道。   店员姑娘摇了摇头:“好像一直没有抓到。”   “怎么会?既然是在婚礼上做的案,应该有很多目击者啊?”   “没有目击者。”   秦书文瞪大了眼:“怎么会这样?”   “据说凶手是挑新娘子一个人上厕所时做的案,所以没有人看到。”   秦书文听了店员的话,顿时默然了。那件婚纱,原来是这样一件大凶之物,怪不得……那个死去新娘的怨气,一定很重吧?然而除了她自己,并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那么,如果有了机会,她会不会,找到那个凶手去报仇呢?想到这里,秦书文坐立不安起来。    ☆、血婚纱(9)   走出婚纱店的大门,看着外面蟹壳青色的天空,秦书文禁不住的忧心忡忡。找不到那件婚纱在哪里,又不能直接开口问伊梦。再加上忧心她会去找那个杀人凶手报仇,他整个人的心情,实在是雪上加霜。如果她报了仇了,她自然是心愿得偿得以瞑目,那么真正的伊梦该怎么办?岂不是要白白担上杀人的责任?不行,绝不能让那怨灵这么做!   那么,伊梦究竟把那件婚纱放在哪里了呢?记得前段时间她天天晚上穿着婚纱出去乱走,那么就应该是放在家里的啊,怎么会找不到?也许,他该再继续监视她。   夜晚,秦书文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脑袋却清醒得很。他等待着,伊梦也许会再次偷偷起身,穿上婚纱走出门去。那么,他就能窥视到她将婚纱收藏在什么地方了。   心里存着事,自然也就格外关注躺在身边的人。她每一次翻身每一次咳嗽,总令他心里一抖,老是疑心她就要起身了。可是,他迎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整个人沉浸在寒冷湖水一般的失望中,他的神智渐渐的迷糊了。半梦半醒之中,他依稀感到身边的床铺一重,紧接着再是一轻——糟了!她起来了!快清醒过来,快清醒过来啊……他焦急的催促着自己,可是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仿佛是魇住了。   虽然无法动弹,但他的脑袋是在运转的,感官也很清晰。他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的叫他的名字,一声,再一声。除了伊梦,不可能是别人。可是,那个幽微的女声却是那样的陌生,不是伊梦的声音,是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是那个死去的新娘,她发出她真实的声音来了!声音变了,那样子呢?是不是也变了?   鬼新娘不再喊他的名字,却发出了细弱的哭泣声,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样的哭声。那哭声就响在他的耳边,似乎对方就趴在他身边哭泣一样。哭着哭着,她开始朝着他脖颈间吹气,不是情人间玩耍时吹出的带着暖香的气息,是一种冰冷的绝望的,带着死亡感觉的气息。秦书文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他感受到了浓烈的恐惧。他拼尽全力的将眼皮掀开一道细细的缝隙,从中望出去。却见到一张腐坏的留着脓血的女人脸孔,凑在他脑袋旁边,直愣愣的注视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得他能够看到对方腐肉里面蠕动不休的肥白的蛆虫,一条条攥在一起拼命往骨肉里钻。甚至还有一条,不小心掉落下来,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一拱一拱的往他嘴里爬去。蛆虫到底有没有爬进他嘴里,他已经无法知道了。因为就在他的嘴唇感觉到微痒的触感时,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当秦书文终于从黑沉中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天花板上面的莲花型顶灯正在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扭头往窗外看了看,依然是黑沉沉的夜晚。他坐起身来,努力回忆着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当他全部想起来之后,他脸色立即变得煞白,旋即起身冲进卫生间里,扭开水龙头拼命漱起口来。许久之后,他才顶着一脸的水珠,拖着脚步走了出来。   几个房间里都是空荡荡的,伊梦不在家里。想起昏迷前自己看到的景象,秦书文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她会不会,出去找她的仇人了?不行啊,不能让自己的妻子担上杀人的罪名啊!秦书文焦急万分,却不知该怎么寻找她的行踪。打电话问?开什么玩笑,且不说女鬼会不会说出来,但看伊梦那个粉蓝色的手机,此刻正静静的躺在床头柜上呢!   待在家里空着急也不是办法,秦书文离开家,来到了大街上,没头苍蝇一般的乱转。平时车水龙马的街道上幽暗而寂静,只有偶尔一辆汽车呼啸而过,扬起一路尘灰,打破了暗夜的静谧。正焦急万分,突然他感到胸口一阵灼热,烧得他的皮肤都微微发痛。这是……他解开衬衣纽扣,掏出一直贴身佩戴着的那块郦婆婆给的神木,发现木片上出现了一丝淡淡的血线,指向一个方向。   郦婆婆说这木片能够接收到阴气,那么会不会,它此刻指向的地方,就是阴气最重鬼魅现身的地方?会不会,就是此刻伊梦所在的地方?算了,不去细想了,反正也没有其他的方法,就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秦书文招了辆计程车,指挥司机朝着木片上血线所指的方向开去。他坐在后座上,一边心急如焚,一边却回想起,自己在昏迷之前也依稀感到了胸口的灼热。会不会是,当时女鬼想要害他,却被这块神木阻止了?很有可能啊!他此时才深深的感激起给了他神木的郦婆婆来。先前还怀疑她是骗钱的神棍,真是不应该啊!   深夜的街道上车辆和行人都非常少,因此计程车前进得很顺畅。随着车子的逐渐前进,木片上面的血线颜色越来越深。等车子来到一条两边都是破旧居民楼的老街时,血线颜色已经近似于黑色了。   应该就是在这条街上了。秦书文下了车,跟随着血线指向的方向往前走去。募然间,他看见前方不远处一栋筒子楼前,一条纤细的白影闪过。看那身形,很像是伊梦。秦书文忙加快脚步走到那栋楼前,却见那一排排的窗户都是漆黑的,还有些玻璃都没有了。似乎,这栋楼里面已经是少有人居住。莫非杀害那新娘的凶手,就在这里面?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栏门,秦书文举着手机当做手电,小心翼翼的走入了楼里。天井里黑糊糊的一片,一架破破烂烂的铁秋千,脱落的铁链子被夜风吹动,发出嘎吱嘎吱的涩滞声响,鬼哭一般。   借着手机屏幕散发出来的微光,秦书文在底楼走了一遍。这栋楼里果然几乎已是没有什么居民了,整层底楼都是荒废了的房屋。这种楼里居然还有人留着没有搬走?他很是怀疑。不过,伊梦应该的确是进了这里,因为他胸前挂着的木片,热得发烫,红得发黑。果然,阴气很重吧?   伸手握住神木,给自己增加一些勇气,他开始往楼上走去。整栋楼里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似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楼房里回响,听上去阴森森的可怖极了。一层楼一层楼的看过去,当他来到最高的第五层楼的走道上时,他看到黑暗的一排门窗中,有一间房的里面,透出来淡淡的暗黄色灯光。低头看看木片上面变得又浓又粗的血线,正正的指向那个房间。于是,他知道他来对地方了。   还没走进那个房间,一个颤抖的男声就传了出来:“你,你是人是鬼?你、你不要过来……”   秦书文加快脚步走进房间,看见那几乎家徒四壁的破旧屋子里,一盏老式黄色灯泡底下,伊梦身穿白色婚纱,将一个男人逼进了角落里。她的模样此时约莫看起来极为可怖,因为那个三十来岁的猥琐男人脸上的神情很是惊惧。他紧紧贴着发黄的白/粉墙,两片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得像是风中的叶子。   伊梦背对着秦书文,他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只听见她充满恨意的说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却是化成灰都认得你。”她伸手指向自己的胸腹间,“那么多下啊,一刀又一刀。你明明可以一刀就杀死我,却偏偏要让我在承受了无尽痛苦后再死去。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生前明明根本就不认识你,跟你能有什么仇怨,值得你下那样的狠手?告诉我,你告诉我!”最后几句,声色俱厉,杜鹃泣血一般。   猥琐男人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竟然不害怕了,转而有些癫狂起来。他又哭又笑,断断续续的说道:“原来是你回来了,倩倩,我好想你啊……你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却竟然在我结婚的时候,在我最幸福的时候,将我推进地狱!我好恨,我好恨啊!”她雪白的纱裙上流淌出黑红的血液来,顺着她的裙摆,落到地板上,汇成一滩浓浓的血泊。   猥琐男人那普通至极的黄瘦脸上露出狠戾的神色来:“倩倩,你虽然不认识我,可我却认识你好久好久了。我天天跟在你身后,看你上班,看你下班,看你逛街……你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可爱,让我喜欢得不得了……可你,你这个贱人!竟然敢嫁给别的男人!我不允许,你是我的。如果我得不到你,那么其他人也别想得到你,我宁可毁了你!哈哈哈……”男人疯狂的笑了起来。   伊梦似乎是怔住了,她喃喃自语道:“原来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竟然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你去死吧……”她逼近已趋疯狂的男人,伸出惨白的双手,往他的脖子上掐去。然而,她的动作被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秦书文打断了。他一把紧紧搂住她的腰,不让她上前去,嘴里说道:“你不能这么做,这样会让我老婆背上杀人罪名的!”   伊梦转过头来看向秦书文,灰白色的脸上眼神极为冰冷:“放开我。”   秦书文紧搂着她的腰不放,说道:“不行,你不能这么做!离开我妻子的身体,随便你想怎么报仇都行!”   “那我就先杀了你!”伊梦转过身,将手伸向秦书文,却在触碰到他胸口的时候,惨叫一声,缩回手去。她颤抖着手,眼睛狠狠瞪向秦书文挂在胸口上的那块木片,却不敢再次对他动手了。   正在这场面僵持住了的时候,那个猥琐男人说话了:“倩倩,不用你来取我性命。你死了,我也早就不想活了。今天你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太高兴了,太高兴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走向了屋外的走廊栏杆。然后,双手一撑栏杆,纵身跃了下去。不多时,一声沉闷的物体落地声,在底楼响了起来。   伊梦走到栏杆前,手扶着栏杆往下看了看,然后缩回身子来,一脸的迷茫:“就这么死了……我心心念念的报仇,好不容易找到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秦书文走到她身边,舒了一口气,说道:“你的仇已经报了,该安心离开了吧?”   伊梦定定的看向他,看了很久很久。秦书文被她看得心砰砰乱跳,暗道她别是还不想离开吧?千万别呀……终于,她向自己背后伸出手,拉下婚纱的拉链,将一身纱裙脱了下来,扔在地上,淡淡的说:“烧了它吧。”   生怕她反悔似的,秦书文也不怕引起火灾,立即就掏出打火机,将婚纱点燃了。这种质地的衣服很容易就烧了起来,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对面女人惨白的面容。一个淡淡的女人身影飘出伊梦的身体,朝着漆黑的夜空,越飘越远。幽幽的歌声,在寂静的暗夜里响了起来:“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请别带走我的阳光……”   (本故事完结)    ☆、鬼航班(1)   她早该知道的,从她走进机舱的那个瞬间,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该明白,这是趟不祥的旅程。   欧阳静茹在整趟飞机上的旅途中,无数次的后悔。她本来打算改签的,可是,因为朋友催促的电话,她又打消了改签的主意。如果她能够坚持自己的打算,那该有多好?   事情是有征兆的,且在她上飞机之前就发生了两次。不祥旅程的第一个征兆,是发生在她坐在机场椅子上休息的时候。一个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小男孩手里举着一杯巨大的橙色饮料。泼泼洒洒的从她身前经过,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那杯饮料,一大半泼在了地上,一小半泼在了欧阳静茹的裤子上。小男孩的妈妈跑上前来,抱起小男孩又哄又擦,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一旁狼狈的欧阳静茹。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走到卫生间去擦洗裤子上沾染的饮料污渍。   等她好不容易擦洗掉裤子和鞋子上面的污渍,走出卫生间之后,第二个不祥的征兆发生了。一个肩背手提,另一只手还拖着一个巨大行李箱的中年男人匆匆小跑着经过,将她撞得一个趔趄,肩膀撞在一旁的柱子上,当时就痛得她惊叫了一声。男人没有停步却回过头来不住道歉:“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啊,我赶着上飞机,对不起……”一边说着,一边小跑着离开了。剩下欧阳静茹一个人,站在原地抚着火辣辣的肩膀,痛得眼冒泪花。   如果那个时候,她就打道回府,那该有多好?   没有等欧阳静茹缓过气来,她就听到了广播中甜美的女声,催促她登机了。行李已经托运,她只需提着随身的包包,排着队进入了登机口。   机舱里的空气是郁热的,但当欧阳静茹走进机舱的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一股发自心底的阴寒。这个时候,登机的乘客还没有上完,她仍可以转身离去。可是,她却浪费了这最后一个机会。事后她想起来,无数次的后悔。   乘客们坐满以后,身穿蓝色制服,化着精致妆容的空姐开始给大家讲述例行公事的各种注意事项。其实,除开有些男人盯着空姐甜美的笑靥之外,几乎没几个人认真在听。反正应该注意的事,经常飞来飞去的人都早已经知晓了。   等空姐讲完注意事项后没多久,飞机便开始在跑道上滑行起来,一圈又一圈。随后,机身一阵震动,开始朝着天空飞翔起来。时间正值黄昏时分,西边的天际有着一层层粉紫金红的绚丽落霞,颜色美丽得令人心醉。欧阳静茹庆幸自己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窗外漂亮的景色,这是在无聊旅途中唯一可以令心情愉悦的事情了。   能够看到窗外天空和白云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很快,天色就黑了下来。这时再继续往外看,就看不到什么了,一团黑漆漆。欧阳静茹转过头,向推着小车发放饮料的空姐要了一杯热红茶。然后端着红茶靠在了椅背上,发起呆来。将近十个小时的旅途,飞往大洋彼岸,她又不想睡觉,手机又已经关机,该怎么打发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呢?   一杯红茶喝下肚,温暖了先前因疼痛而缩成一团的肠胃。又过了一阵子之后,两个空姐推着小餐车,开始发放起晚餐来。询问乘客要鸡肉还是要鱼肉的声音,不断响起。轮到欧阳静茹时,她毫不犹豫的要了鸡肉的晚餐。因为她实在是不喜欢鱼肉,闻到那味道都想吐。   拿到沉甸甸的餐盒,她看到手中的餐盒是全黑不透明的。这倒是少见,一般快餐盒要么是白色的,要么是透明的。黑色?不是能引起人食欲的颜色啊。放下小桌板将餐盒置于其上,揭开盒盖的那一瞬间,欧阳静茹情不自禁的尖叫起来。尖利的女声在全封闭的机舱里听起来,格外刺耳,引得乘客们纷纷看向她,就连空姐都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欧阳静茹眼睛里带着惧色,指向餐盒,结结巴巴的对空姐说道:“这,这是什么……”   空姐低头看了看餐盒,又看向欧阳静茹,不明所以的问道:“是您要的鸡肉饭啊,小姐,是否需要我为你换一份鱼肉的?”   欧阳静茹急了:“你没有看到吗?这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她低下头往自己面前的餐盒里看去,却见那里面装着雪白的米饭和炸得黄灿灿的鸡肉,还有两朵翠绿的西蓝花。也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饭菜,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她先前看到的呢?那绝不是她眼花看错了啊!   “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吗?”空姐大约以为她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客人,表情很有些不愉快了。欧阳静茹摇了摇头,空姐便僵笑着离开了。   犹豫着取出筷子将其掰开,欧阳静茹慢慢的吃起她的晚饭来。然而,鲜美的饭菜吃到嘴里,她却如同嚼蜡一般尝不出什么滋味。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先前揭开盒盖时看到的一幕:黑漆漆的饭盒里,装着一个惨白色的缩小了的人头,脖颈断口处鲜血淋漓,翻着白眼瞪着她。那一瞬间,实在是将她吓坏了。   难道真的是她产生了错觉吗?否则怎么解释那人头会转变为饭菜呢?一想到这个,她就感到有些难以下咽了。总有种嘴里咀嚼着的鸡肉,其实是人肉的错觉。   等乘客们都用过晚餐后,为了照顾要睡觉的人,机舱里明亮的大灯关闭了。顿时,四周的光线暗淡下来,只有几盏小灯,散发着幽幽的淡黄色光晕。欧阳静茹此时特别惧怕黑暗,便打开了阅读灯,借着那不算明亮的灯光,驱散自己心中的恐惧。这趟旅途,真的会平安无事吗?她突然不敢肯定了。   时间慢慢的过去,飞机在飞翔中发出嗡嗡的声音,催眠一般。渐渐的,乘客一个接一个的入睡了,还有人打起鼾来。约莫是因为受到周围人和黑暗环境的影响,原本不想睡觉的欧阳静茹也逐渐迷糊起来。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机舱里响起小女孩幽幽的轻泣声,声声入耳。   原本不想理睬这哭声的,她想着大概是谁家带着的孩子哭了,大人哄一哄就会好的。然而,她却并没有听到有谁哄孩子,那个小女孩还是不停的哭泣着,凄凄惨惨。   哭声像蚊子环绕一般不断的钻进欧阳静茹的耳朵,她终于无法入睡了。烦躁的睁开眼朝着哭声响起的地方看去,心里腹诽着谁家大人竟然放任小孩在公共场合这样不停地哭,还有没有公德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机舱里原本淡黄白色的微光在此时似乎转变成了幽蓝色,映照得整个机舱都成为了淡淡的暗蓝色,看起来更加暗淡了。靠左侧,也就是欧阳静茹坐的这一侧的过道尽头,一个身穿白裙的小女孩背对着众人蹲在那儿,哀戚的哭泣着。机舱里面其他的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兀自沉睡着,就连空姐也像是失踪了一般,不见踪影。   带这孩子上飞机的大人做什么去了?就让她一个人蹲在那里哭个不住?真是的,不要光顾着自己睡觉,负起责任来好吗?欧阳静茹气呼呼的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越过旁边坐着的乘客,来到走道上。她朝着小女孩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问道:“小姑娘,你家大人坐在哪里呢?为什么要哭啊?”   小女孩没有回答,依然背对着她蹲在那儿哭得伤心,瘦窄的肩膀一抖一抖,黑乌乌的头顶有着两个明显的发旋。欧阳静茹走到她身后,蹲下来扶住她的肩膀,耐心的劝道:“别哭了,阿姨带你去找你家大人,好不好?”   欧阳静茹劝了又劝,小女孩终于听话的转过身来,站起来拉住了她的手。当两个人的手一接触到,欧阳静茹就被小女孩冰凉的手刺激得颤抖了一下,差点失手将对方的手甩开。幸好,她控制住了自己。小女孩另一只手上紧紧的抱着一个棕色的熊娃娃,低垂着小脑袋,乌黑的波波头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孔。欧阳静茹问她:“小姑娘,你家大人坐在什么地方?我带你过去。”   小女孩放开牵着欧阳静茹的那只手,直直的指向机舱后方。欧阳静茹觉得她的动作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不是很自然的样子。尽管如此,却也没有多想,只想着约莫是因为蹲下来哭泣的时间太长了,四肢僵硬了吧?她再次牵上小女孩凉浸浸的手,带着她朝机舱后方走去。还没抬脚,眼前所见,便令她怔住了。她想要尖叫,喉咙里却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咯咯连声,就是叫喊不出来。她的手心里沁出细细的汗水,湿润了另一只冰冷的手。背脊上像是过了电一般,一股寒意瞬间穿透她整个身体。    ☆、鬼航班(2)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机舱里面的人们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无数的疑问,夹杂着强烈的恐惧,瞬间袭上欧阳静茹的心间。   也难怪她吓得不能出声,换了任何一个人面对这场面,也不会比她强多少。在机舱幽微的蓝色灯光之下,那一排排的乘客,无论男女老少,此刻全都是一张青白色的僵冷的脸,一看就不是活人了。还有许多人,一身鲜血淋漓,肢体破碎。有的两只眼球暴露出了眼眶,一上一下的吊着晃悠晃悠。有的整块头盖骨都掀开了,露出里面黄白色的脑浆。甚至有个女人整张脸孔都破碎了,嘴巴挤到额头上,鼻子吊在下颌底下……各种可怖情形,难以细述。   喉咙僵硬了好久好久,在欧阳静茹自己感觉来,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长。终于,她可以出声了。她使尽全力的尖叫起来,声音大得简直是响彻云霄,久久不散。“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机舱里突然明光大亮,亮得欧阳静茹忍不住眯起了眼。几个空姐匆匆赶来,惊愕的看向她。   欧阳静茹怔怔的转过头,看向几个一脸惊讶和慌乱的空姐。见到她们看起来很正常,小脸上该白的白,该红的红,于是她终于镇定了一些。好歹,飞机上还是有正常人的。她抖抖索索的指向机舱里面的乘客,说道:“怎么会,大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空姐们看看乘客,又看向欧阳静茹,不明所以。一个长相特别靓丽的空姐有点生气的说道:“小姐,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总是没有缘由的大声叫喊,这样扰乱大家的休息,你就不觉得惭愧吗?”   “怎么是没有缘由?你们仔细看啊——”欧阳静茹看向乘客们,却见他们有的仍在沉睡,面容平静,脸色红润。有的则被吵醒了,不满的看过来,嘴里还嘟嘟嚷嚷着什么。大家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哪儿还有先前那种血腥恐怖的模样?她禁不住瞠目结舌,难以出声了。   特别漂亮的那个空姐继续不满的说道:“小姐,请你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好吗?不要再打扰大家了。就算你不需要休息,其他乘客还需要呢。”   “我、我之前真的看到了,看到大家都、都死了,样子特别可怕……”   欧阳静茹还没有说完,醒过来的乘客们就纷纷愤怒的叫嚷起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咒别人死?还有没有良心了?”   “就是啊,这可是正在飞机上啊,不要乌鸦嘴好吗?”   委屈和不解让欧阳静茹几乎要哭出来了,终于,她想起来还有另一个目击者,于是急忙说道:“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还有这个小姑娘——”她随即低下头往身边看去,却见那里空空如也,哪儿有什么穿白裙抱小熊的小姑娘呢?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欧阳静茹看向乘客们,在其中搜寻着。不多时,她便看到了那个小姑娘,正坐在一个中年大婶旁边,抱着小熊揉着眼睛。她忙对那个小姑娘喊道:“小妹妹,你跟大家说,是不是之前跟我一起看到了很可怕的场景?”   小女孩看向欧阳静茹,一脸无辜的说道:“大姐姐,我没有看到什么啊,我刚刚才醒过来呢!”   欧阳静茹急了:“小妹妹,你怎么能撒谎呢?刚才你明明就站在我身边啊,之前你哭了那么久都没人来理你,还是我过来说要带你去找你家大人,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小女孩不说话了,抱紧怀里的熊娃娃一脸的委屈。她旁边的中年大婶不干了,愤愤的说:“我说你这个姑娘,怎么跟个小孩子过不去呢?我家小薇一直坐在我旁边睡觉,哪儿也没去啊,还哭呢,她哭了我会听不到?还要你来哄?”   欧阳静茹闻言又气又急,心中百般情绪翻涌。正不甘的想要再次开口,却被空姐劝住了:“小姐,别说了,还是请你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吧,好不好?”那带点哄劝和不耐的语气,好像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一般。无奈之下,欧阳静茹只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气鼓鼓的不舒服,胃里一阵阵的翻腾,似乎要将适才吃下去的晚饭吐出来似的。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她转头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心中十分后悔。早知道这趟航班这么的诡异,她就该坚持自己原本的意愿改签。而现在,后悔也晚了。   越洋飞机像一只沉默的大鸟,在黯黑的夜空里默默的飞行着。它的肚子里装着一个个身份各不相同,却是去往同一个目底地的乘客们。他们将性命交付于它,如果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不能逃脱。呜呜……嗡嗡……它一边飞行,一边不停的发出声响。这本来不算难听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夜听上去却带了些凄厉的感觉。约莫,是错觉吧?   心情复杂的欧阳静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点睡意都没有。她从来不是个心思敏感容易产生幻觉的人,也不是个传说中八字轻容易见到妖鬼的人。根本从小到大,她从未见到过不合常理的东西。然而,今天在这架飞机上,短短的时间里却两次见到了难以解释的场景,究竟是为什么呢?她烦躁不安的翻着一本杂志,看着那光滑厚实的纸张上面华丽优雅的男男女女,却根本没有看到眼里去。机舱里好些人被她吵醒之后,就难以再次入眠了,有的像她一样开始翻看杂志,有的则低声细语着。原本安静的机舱里,顿时像是出现了一群蚊子似的。不由自主的,欧阳静茹总是频频侧过头,去看那个穿白裙抱小熊的小女孩。小姑娘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她根本没有看到小姑娘回到座位上去,莫非她会瞬移?……思绪真是越来越跑偏了……   空姐们在机舱里巡视了一遍之后,再次将大灯关闭,转身离开了。离开之前,最漂亮的那个特意过来叮嘱欧阳静茹,说如果有事的话请呼叫她们,不要在乱喊乱叫了。欧阳静茹无奈的点点头,心说你以为我是谁家不懂事的熊孩子吗?   大灯关闭之后,原本明亮的空间又一次暗淡下来。欧阳静茹真想跟空姐说,不要关大灯了,她真的很害怕。但是,这样不就显得自己真的是无理取闹了吗?她将杂志插回到书袋里,取出矿泉水瓶来喝了一口,一边咽着冰凉的水,一边用眼角瞟向那个白裙小女孩。一看之下,她“噗”的一下,将一口水全部喷了出来,溅到前排的椅背上,水淋淋的一大片。这实在也不能怪她,只因她蓦然间看到那个小女孩也正抬起头来看向她,一脸狞笑,灰白色的小脸上从两边嘴角裂开两道大口子,其中白牙森森,血肉模糊,几乎能够看到喉咙。   这次欧阳静茹没有叫出声来,只是霍然起身,脑袋撞在了阅读灯上,痛得她眼前一阵发黑。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愕然的看向她,往座位上缩了缩,估计是以为三番两次出事的她脑袋有毛病吧?   欧阳静茹捂住脑袋上被撞痛的地方,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可怖的小女孩。几次三番下来,她已经有经验了。估计,若是她又尖叫着喊众人来看的话,那小女孩又会变得跟常人无异了吧?小女孩咧着血糊糊的大嘴微笑着看着她,嘴里流下来的唾液混合着血水,一滴滴落在她怀里棕色的小熊身上,将小熊也染红了。小女孩见她没有出声,似乎很是满意的样子,竖起一只细白的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本来在小姑娘做来该是很可爱的动作,此刻由一个下半张脸可怕得完全不像人类的怪物做出来,简直是对眼睛的一种伤害。做完这个动作之后,那个小怪物笑得眯起了眼睛,伸出滴着黑血的长长舌头,在裂开的嘴唇上舔了一圈。她用口型对欧阳静茹说道:“你真是个幸运的人。”   幸运?我要是幸运还会频频见鬼?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太害怕,欧阳静茹简直想骂起来了。这时,坐在白裙小女孩身旁的中年大婶突然低下头,询问小女孩要不要上厕所。小女孩很快的低下头去又抬起来,现出一张乖乖的白里透红的小脸,点头说想上厕所了。中年大婶离开座位,牵着小女孩的手带着她往卫生间走去。小女孩乖巧的跟着她走着,在快要走出走道的时候,转过头来往后看了一眼,眼神茫然而凄楚。   见到小女孩跟随中年大婶暂时离开,欧阳静茹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她思忖着,莫非,那个恐怖的小女孩是个妖魔之类的生物?她之前看到的那些可怖场景都是她在搞鬼?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整个机舱里面的乘客都有危险?她要不要提醒大家呢?    ☆、鬼航班(3)   提醒大家?这个念头刚一产生,就被欧阳静茹自己给否决了。无凭无据的,大家凭什么相信她的话?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根本就没有人会轻易相信。那么,她到底该怎么办呢?就这样放任不管吗?那个小怪物会任由这趟航班安全到达目底地吗?她不敢抱着这种万一的幸运幻想。   经历了这许多的惊恐,还能安然静坐就不是人了。像是坐垫上面长了刺一般,欧阳静茹不安的在座椅上扭来扭去,左顾右盼。坐在她旁边的男人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欧阳静茹看着那个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人,有点尴尬的说道:“没有,我只是很担心……”   年轻男人伸手推了推眼镜,说:“难道你是第一次坐飞机吗?不用担心,很安全的。”   欧阳静茹更尴尬了:“不是第一次坐,我也不是担心飞机的安全……不,不对,我的确是担心飞机的安全,但不是因为你想的那种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莫非飞机上面有人要劫/机?”年轻男人开玩笑似的说道。   欧阳静茹沉默了,她的表情惊住了男人,他惊恐的睁大眼道:“难道被我说中了?不会这么倒霉吧,我可是第一次出国啊!”   “不,不是劫/机,但危险程度跟劫/机也差不多了。”欧阳静茹决定给自己找一个同伴,她不想孤军奋战。压低声音,她窃窃的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机舱里的气氛很古怪?”   “古怪?这我倒是没有发现。”说完男人眼神怪异的看向欧阳静茹,约莫是想说我看古怪的只有你了。   欧阳静茹急于说明自己不是脑子有问题:“我之前是真的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不然我绝不会乱喊乱叫的。你有没有看过那种恐怖片?就是主角能够看到鬼怪,但是主角身边其他的人看不到,所以就怀疑主角脑子有问题。嗯,我现在就处于那种情况,你相信吗?”   年轻男人再次抬手推了推眼镜,约莫这是他的习惯动作,由于手指细白修长,做起这个动作来还挺好看的。他思考了一下,才说道:“这类的影片我倒是看过一两部,但是,现实中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吗?我持保留态度。”   欧阳静茹急了:“还保留什么态度哦,等会儿说不定大家伙一起玩完。”   “……好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于是,欧阳静茹将自己几次看到的恐怖场景,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他,重点提到,那个白裙小女孩可能就是始作俑者。要想安全到达目底地,说不得还要从她身上着手。   名叫董俊彦的年轻男人听完后说道:“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但是,在其他人看来对方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我们该怎么着手呢?”两个人全都是压低了声音说话,生怕被其他乘客听见了,怀疑机上来了两个神经病。   就在这个时候,先前带着小女孩去卫生间的中年大婶独自走了回来。估计是因为小女孩要开大,她不耐烦在外面等着,就自己先回来了。见此情形,欧阳静茹忙对董俊彦说道:“现在就是机会,我去卫生间找那个小姑娘,你看着那位大婶,如果她要去卫生间接那个小女孩,你就想法子拖住她,知道了吗?”   董俊彦闻言结结巴巴的说道:“她,她如果要去卫生间,我能怎么拖住她啊?”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实在不行,就用美男计吧!”说着话,欧阳静茹站了起来,来到走道上朝着卫生间走去。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董俊彦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他回头看了看坐回到位置上的大婶,心里祈祷着,她可千万别想着去接人啊!   欧阳静茹走到厕所门前,抬手敲了敲门,却听里面传来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有人在,等一会儿。”她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就是进来洗个手。”说着,她打开没有被反锁住的门,径直走了进去,随手又将门关上反锁住。   淡黄色的灯光下,那个白裙小姑娘端端正正的坐在马桶上,笑着看向欧阳静茹,似乎料到她会进来似的。小姑娘的脸在正常情况下看起来还挺可爱的,一双翦水秋瞳,眨了一眨,长长的卷翘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般,垂下丝丝缕缕的阴影。   欧阳静茹再次干咳了一声,给自己壮壮胆,然后开口说道:“你、你究竟是个什么?”   小姑娘天真的歪歪头:“我曾经是人。”   “曾经是,那就是说,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小姑娘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不是明摆着的吗?”她的笑容里带着明晃晃的恶意:“你猜,整个飞机里,还有几个人是人呢?”   欧阳静茹被她的话吓坏了,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你怎么这么恶毒!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小姑娘不笑了,脸上露出不符合她外貌的悲凉神情:“你凭什么以为,是我做的呢?”   “难、难道不是吗?你之前那个可怕的样子,怎么看也不是正常人啊!”   “你太过于相信你的眼睛了,有的时候,眼前所见,未必是真的。”小姑娘老气横秋的说道。   欧阳静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瞧你说的这些话,哪里像是个小孩子。难道说,你其实是个老鬼魂,附身在了她身上?”   小姑娘啧啧嘴:“你平时一定是小说电影看多了,想象力还挺丰富的。难道你就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是与众不同的?比如,智商极高的天才。”   “你是说,你就是那种人?”   “确切的说,我生前是那种人。”   欧阳静茹原本以为这个鬼精灵一般的小女孩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没想到却被她完全否定了。直觉告诉她,小姑娘没有说谎。那么,飞机上发生的怪事,源头究竟在哪里呢?“你说了生前这个词,就是说,你承认你不是人了?还有你叫我猜飞机上还有几个活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清楚点告诉我啊——”欧阳静茹觉得自己快抓狂了。不知道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的,她突然感到身上疼痛起来。全身上下所有关节所有肌肉,都在哀鸣着。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禁不住弯下了腰,额头上冒出冷汗来。小姑娘怜悯的看着她,慢慢的说道:“痛吗?活着就是会痛的,我真是羡慕你,还能够感受到疼痛。”说完这些话,她从马桶上溜下来,拍拍欧阳静茹的肩膀,自顾自的走出了卫生间。   忍着一身又僵又酸又冷的疼痛感,欧阳静茹也走了出去。外面的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空姐推着小车子给乘客们倒着饮料。而她那边的位置旁,董俊彦正擦着自己额上的汗水。看到欧阳静茹回来,他埋怨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差点就拦不住那个大婶了,还好那小姑娘自己出来了……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痛得很。”欧阳静茹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不住的转头看一旁的董俊彦,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他看起来正常得很,脸色也红润,怎么看都是个大活人。董俊彦被她看得有些尴尬,开口问道:“你干嘛总是看我?”   欧阳静茹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   董俊彦一脸的莫名:“没有啊,我好得很。干嘛这么问?”   欧阳静茹勉强笑了笑:“没什么,随便问问。”说到这里,空姐推着小车子走到了他们这边,满脸笑容的问他们要不要喝点什么。董俊彦摇了摇头,欧阳静茹则想着喝杯热水也许身体的疼痛会好一些,于是便向空姐要了杯热红茶。她看着空姐将茶包拆开放进杯子里,然后倒入热水准备递给她,然而在空姐递来杯子的那一瞬间,突然有个东西从空姐脸上掉了下来,恰好落进杯子里,咚的一声水花四溅。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个倒水的空姐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兀自笑着将杯子递了过来。   看到这情景,欧阳静茹有些膛目结舌,愣愣的接过了水杯。她低下头往杯子里一看,却见那橙红色的水里泡着一颗黑白相间的球状物,上上下下的漂浮着。球状物上好像还连着些红色的丝丝缕缕的东西,这是……她凑近了仔细一瞧,差点失手将杯子丢开。这杯子里泡着的,不是一颗人类的眼球吗?   欧阳静茹大惊之下抬起头朝递水杯给她的那个空姐看去,却见对方仍微笑着在给其他乘客倒饮料,青白色的脸庞之上,空着一个血淋淋的眼窟窿,浑然不觉自己丢了一颗眼珠。而其他乘客也对这可怖的情景视而不见,搞得似乎不正常的人是欧阳静茹一般。    ☆、鬼航班(4)   好了,这下董俊彦可就能完全相信我的话了吧?欧阳静茹反应过来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件事。她使劲拉了拉身旁男人的手肘,指着那个独眼空姐对董俊彦说道:“你你你,你快看——”董俊彦闻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睹之下,顿时变得脸青唇白,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静茹说:“我就说吧,这机上的人都有问题。”她看着那个脸上带着血窟窿的空姐,笑容满面的端茶倒水,一边倒,她脸上的血一边往下滴落,有的甚至都落进了饮料杯子里。而递饮料的人和接过饮料的人,都是一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模样。这幅场景,看起来实在可怖。   “现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董俊彦几乎被吓傻了,一副没头苍蝇的样子。欧阳静茹则是被吓了太多次,已经能够很快淡定下来了。她叹着气往椅背上一靠,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原本以为能从那个小姑娘身上找到答案,可是没有。现在,也许只能等着了。”   董俊彦傻愣愣的转头看着她:“等什么?”   欧阳静茹说:“自然是等飞机着陆了。”   “这么诡异的航班,还能够准确的到达目底地,并且安全着陆吗?”   不得不说,董俊彦虽然被吓傻了,但还是一针见血的说出了最关键的地方。只要飞机能够安全到达目底地,那么就算见到再多怪异恐怖场景,也无所谓,都可以忍。但是,如果不能呢?两个也许是飞机上唯二正常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去说出那个最恐怖的可能。那就是,也许,飞机不能够安全到达目底地了。   正当两个人暗自祈祷,发生再多恐怖事情也罢,请让飞机顺利飞到目底地的时候,突然间,机舱里面的大灯熄灭了。紧跟着,就连散发微光的小灯也暗淡了下去。不多时,整个机舱里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并且,乘客们都沉默了。没有谁大呼小叫着为什么关灯,没有人咳嗽,没有小孩子的哭声,也没有了一直持续响起的某个男乘客的呼噜声。机舱里,变得死气沉沉,寂静得像是走进了一片黑夜里的荒坟。这种死寂里,隐藏着莫大的恐惧。就像你站在黑暗中的荒废的坟场里,你看不到什么,你也听不到什么,但你知道,距离你不远的地方,存在着可怕的东西。或许,它就藏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悄悄的,静静的,注视着你。   欧阳静茹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让自己的呼吸不那么粗重。然后,她侧耳细听,终于,在一片寂静中,听到了身旁有人在持续不断的细细的呼吸。潮水般涌上来的恐惧感消褪了一点,至少,她知道了她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她试探着伸出手去,摸到了温热的肌肤,她轻声叫道:“董俊彦,你还在吗?”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覆在她的手上,比她的手大一些,也略微粗糙一些,但是,是一只有温度的活人的手。他回答道:“我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继续等吗?我觉得,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做点什么……”黑暗中传来轻轻的嘘声,示意她住口,然后董俊彦说:“你听……”   欧阳静茹不再开口,仔细去听,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她不明所以的问道:“你叫我听什么?”   “机舱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就罢了,可你听,外面也没有声音传来了。飞机飞行的声音,听不到了。”   一股寒意毒蛇一般爬上欧阳静茹的背脊,她颤抖着声音说道:“怎么会?难道,飞机停止飞行了?这怎么可能!”飞机悬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这可能吗?   这个时候自然也再顾不得什么不能开手机的规矩,两个人都取出手机来打开,用屏幕发出的微光来照明。淡白色的光芒中,两个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惨白,鬼魅一样。原以为也许机舱里的人都消失了,否则怎么会没有一点声音发出。但是,等两个人站起身拿着手机去照看时,才惊觉,其实所有的乘客,都好好的坐在他们的位置上!   在手机屏幕那煞白煞白的光晕里,所有的乘客都是一张青白的死去的脸。正如欧阳静茹先前看到的那样,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身鲜血淋漓,肢体破碎,五官移位,以各种姿势歪七扭八的瘫在座位上。整个机舱,宛如人间地狱一般。   飞机不再飞行了,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乘客都死去了。该怎么办?该怎么离开?难道就这样深陷在这鬼航班里,再也不能回家了吗?不,不行!欧阳静茹拿着手机,往驾驶舱那端跑去。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人伸出到走道上的手臂,那只灰白色的手臂顿时脱离了它主人的身体,歪歪扭扭的掉落在地,像一条巨大的蛆虫。   像是身陷在一个怎么也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却固执的偏要在这噩梦里找一条出路。欧阳静茹忍着身上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感,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走过一具接着一具的死相可怖的尸体,来到了登机口处。刚一走到这里,她就惊喜的看到,四个空姐正端端正正的双手放在小腹处,左右两边各自站着两个,脸上似乎还带着温和的微笑。太好了,太好了,空姐们没事!她连忙拉住其中一个距离她最近的,就是之前对她说过话的那个最漂亮的空姐,嘴里说道:“你们快去看看,机舱里出大事了!乘客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全部都……”话还没有说完,欧阳静茹就觉得手感不对,似乎对方的手臂太冷太僵硬了一些。她壮着胆子将手机凑近对方的脸庞,在惨白色的微光中,看到了一张青白灰冷的面孔。那张一看就知道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脸上还带着极其僵硬的笑容,看起来可怕极了。   差点失手将手机摔在地上,欧阳静茹趔趄着退后两步,心里涌上极度的绝望。愣了几秒钟之后,她不甘心的抿了抿嘴,再次迈开脚步往驾驶舱那边走去。不过短短十几秒钟后,她走出驾驶舱,脸上是一片失去所有希望后的惨白。   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扭头望向窗外,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漆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飞机似乎停在了一个独立的时空,这个时空里,除了黑暗,再无其他。   除了等死,似乎再无其他路可走。欧阳静茹身体一软,跌坐在地,双肩一耸一耸,难以自抑的哭泣起来。她并不是个性格软弱的人,可是现在,即使再坚强,又能怎么样呢?面对这种绝境,坚强,似乎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低垂脑袋不断哭泣的欧阳静茹,在泪水迷蒙中,看到一双穿着红色小皮鞋的脚,慢慢的走到她面前停下。她抬起头,看到嘴唇两端裂开两条大缝的小姑娘,抱着熊娃娃站在她前方。小姑娘张开不断涌出鲜血的嘴唇,对她说道:“哭有什么用呢?”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上去,这小姑娘似乎不那么可怕了。欧阳静茹呆呆的说:“除了哭,我还能做什么呢?”   “既然想离开这里,想回家,就自己去找出路啊!”   “出路?出路在哪里呢?”欧阳静茹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显然深受打击。   小姑娘叹了口气,转过身,抱着染血的熊娃娃,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欧阳静茹傻傻的看着她的背影,擦干脸上的泪,慢慢的站了起来。她想了想,能够让乘客自己打开的门,那就是紧急出口了!可是……她扭头看向窗外那浓重得仿佛是实质一般的黑暗,谁知道外面是什么呢?似乎已经不是在天空中了。或许,待在机舱里她还能再活一段时间,但是打开门,她就会立即死去,也不一定……咬咬唇,她走回到座位上,看着一脸焦急忧心的董俊彦,告诉给他她的想法。董俊彦想了想说道:“待在这里一定会死,但打开门则是也许会死,你说,该怎么选?”   欧阳静茹似乎突然被醍醐灌顶一般,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说:“我们两个人一起来把门打开,紧急出口的门似乎很重。”   “好的。”两个人走到紧急出口的门边,两人协力之下,没费什么功夫就打开了门。只要再一推,就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了。“你准备好了吗?”董俊彦问道。   欧阳静茹点了点头,说道:“准备好了,你呢?”   董俊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释然意味的微笑:“我不需要准备。”他原本红润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泛青,胸口处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几乎可见其中的白骨和内脏。不等欧阳静茹说什么,他便一把将门拉开,用力一推,将欧阳静茹推出了机舱。   “永别了。”看着欧阳静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微笑着说道。   “啊——”欧阳静茹尖叫着,在无尽的漆黑里飞速下坠。黑暗中,她依稀看见,机舱里的乘客们都面带微笑看向她,朝她挥手说着再见。空姐们整齐的站在门边,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齐齐说道:“欢迎你乘坐本次航班,以后,再不能为你服务了。”   一波冷冰冰的波浪,打在欧阳静茹的脸上,让她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立即,身体上的疼痛剧烈的袭来,令她忍不住呻/吟起来。她低头看看自己,发现她怀抱一块飞机残骸,身上穿着橙色救生衣,漂浮在墨蓝色的海面上。距离她很远的地方,还能够隐约看见没有沉入水底的飞机的残骸,燃烧着烈烈火焰。破碎的记忆,渐渐的向她袭来:……乘坐飞机……半途中飞机突然发生剧烈震动……人们尖叫奔逃,飞机从半空中坠落向大海……她刚穿上救生衣,就被甩出了机舱门……原来,只有她活了下来。那些之前发生的一幕幕,究竟是她的幻觉,还是她陷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境地中?如果,那时她没有打开紧急逃生门离开机舱,是不是,她就会永远无法醒来了?   在大海里漂浮了一整夜之后,当旭日初升的时候,金色太阳升起的方向,出现了一艘大船的身影。欧阳静茹拼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艘船,挥动起手来……   (本故事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小说还有最后一个故事,就全部完结了。感谢陪我一直看到现在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尤其是初茶小天使,留了好多条评论,非常感谢! 这部恐怖怪谈集本来是打算写到三十万字以上的,可惜数据实在太差,所以硬生生砍掉了一半去了。而且,渣作者自己感觉在恐怖题材方面有些江郎才尽了,完全没有上一本恐怖小说写得好。所以,只能写到这里了。或许,以后还是会再开恐怖题材的小说吧,因为我真的深深热爱着它呀。即使,是冷得掉渣的题材。 接下来渣作者会开一本末世题材的小说,女主可以控制百鬼,希望小天使们可以关注一下,感激不尽。为什么我就是爱写冷题材呢?无语凝噎。 ☆、幻娘(1)   前后都是茫茫看不到尽头的山岭和荒野,夕阳的金红色余晖照在西边的天际,映红了山巅和山巅上的云霞。一群黑色归鸟投向山岭间,呀呀鸣叫着,带着种似乎大有收获的喜悦感。巢里嗷嗷待哺的幼鸟,大约可以饱餐一顿了。可叹人不如鸟,此刻的张子昀肚腹空空,还发出一阵阵的肠鸣声。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看着莽莽荒野,发起愁来。今夜,该在何处落脚呢?   进京赶考的书生张子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脚底下的千层底黑布鞋磨得快要看见脚趾头了。再加上背后背着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旧书箱,书生张子昀,看起来实在是一副扑面而来的穷酸相。   他走在罕有人迹的山间小路上,路面坑坑洼洼的不说,还到处都是黄体汤子,约莫是因为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雨吧。他的衣衫下摆和鞋面上,沾染着一层层的泥巴点子,外层的已经干了,里层的还是湿润的。叹了一口气,张子昀抬起脚来看了看布鞋底下厚厚的泥土,将鞋子在路边的青色大石头上蹭了蹭,减轻一点重量,然后再次踏上路途。皱起眉头往前方张望了一下,除了山野,还是山野。他不由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约莫,今夜要露宿野外了。这样的苦,他也不是没有受过。为了前程,为了能够金榜题名,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寡母能过上好日子,他什么苦都能吃!穷书生张子昀的表情,变得坚定起来。   或许他的运气并不是太糟,又走了一段路之后,绕过一个弯曲的山坳,一个小小的村庄出现在张子昀眼前。寥寥几座盖着棕黄色茅草屋顶的土屋,分布在一片地势平坦的山地中。更远的地方可以隐约看见几亩薄田,覆盖着贫瘠的黄色泥土。一只瘦骨伶仃的老黄牛,被一个同样瘦骨嶙峋的农夫赶着,往村子这边走来。有几座茅屋的屋顶之上,飘出了淡淡的青灰色炊烟。忽略此地看起来的贫瘠,暮色下的山野小村还是有几分恬静的美色的。   看着这个小村子,张子昀有些落寞的心底涌上来几分欣喜。有了人家,就可以借宿,他不必在野外露宿了!野外露宿,或许对于有钱有闲的达官贵人来说,是一种幕天席地的浪漫。可是对于亲身体会过这种事情的张子昀来说,那绝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且不说给人类带来巨大威胁的野兽,但说蚊虫和寒冷,就足够令人喝一壶了。所以,若是能够宿在室内,他绝不会想要栖身在野外的。   整了整沾染上尘灰的头巾,拍了拍衣裳上面的泥土,做完这些聊胜于无的事,张子昀敲响了村口第一家人户的大门。他敲了好几下,才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喊道:“来了,谁呀,都这么晚了还来串门,真是闲的……”那老人一边唠叨着,一边吱呀一声打开了破旧的薄木门,显出门外青年书生一张疲倦和尘灰也掩不住的俊秀的脸庞。老人睁大了累垂皱纹中那一双昏黄的老眼,惊讶的看向敲门的陌生人,问道:“你,有何事?”   张子昀轻咳一声,拱手拜道:“老人家,小子进京赶考,路经此地,因天色已晚,附近又并无客舍。不知,是否能在老人家家中借宿一夜?”张子昀虽然这样问,心里却笃定老人不会拒绝。因为,这年头的普通庄户人家对于读书人,还是有几分敬畏之心的。即便不敬畏,也多少会有点尊崇。因此,很少有人会拒绝读书人的借宿请求。他都已经想象着,老人接下来会热情的请他进屋,他就可以卸下肩头沉重的书箱,喝上一碗热热的茶水,睡上柔软的床铺…… 可惜,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门里面站着的老人压根没有将大门打开的意思。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张子昀几眼,然后便摇了摇头,说道:“年轻人,我家里没有多余的床铺了,对不住。”说完,不等张子昀回话,他便啪的一声关上了大门,门里很快就响起了栓门的声响。   张子昀站在被紧紧关闭的大门外,有点膛目结舌了。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任凭他再怎么叫门,门里也再无人应答了。无奈,他只得离开这户人家,另寻他处。   原本张子昀以为自己今天的运气不会很糟糕,可惜他估计错误了。接下来他挨家挨户的请求借宿,却都被拒绝了。一次接一次的碰壁令他心灰意冷,不得不接受自己即将流落荒野这个结局。抬起头看看灰暗的天空,他长叹一声,转过身离开了这个不友好的小村子。趁着还勉强能够看见,他想去试着寻找一下,周围有没有山洞或是破庙,总归是能够栖身的地方就好。   “呱——呱——”凄厉的鸦鸣声在林间回响,听得张子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路边的茂密灌木一阵剧烈摇晃,跳出一只灰色野兔,又令他胆战心惊了一下子。正当他拨开树丛往前看去的时候,忽觉脖颈上一阵冰凉,抬眼一看,却是一条悬吊在树枝上的小青蛇,嘶嘶的吐着鲜红蛇信子。张子昀惊叫一声,慌忙跳开,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拍来拍去,生怕已经被咬了一口,染上了蛇毒。所幸,这种惨事并没有发生。   正当张子昀庆幸着自己没有被蛇咬到之时,突然他感到脸上落下几滴冷冰冰的水滴,伸手一接,又是几滴水珠落在了手掌之上。糟了,下雨了!还是赶紧回到那个小村子,哪怕在牛棚里躲一下呢,也比在这荒郊野地里淋雨要强得多啊!如此想着,他背着破烂书箱转过身,朝着来路小跑而去。   也许今天其实是张子昀的倒霉日,他还没有跑出去多长的路,就发现雨已经下得大了。从淅淅沥沥的细雨,很快就变成了哗哗啦啦的大雨。从书箱里取出伞,慌张的撑开,可他却仍然感到雨水不断淋在头上身上。仰头一瞧,暗黄色的油纸伞上破了好几个大洞,在被雨水浸湿以后,还有越变越大的趋势。叹息着收起纸伞,张子昀伸出双手抱着脑袋,疾步朝前跑去。被雨水淋得湿透了的灰色身影,在雨幕里逐渐模糊了。   应该是这里啊?怎么会看不到了呢?张子昀以为自己是按原路返回的,可是,他看着眼前连绵的荒野,傻眼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不但下起了大雨,还在荒山里迷路了,这样下去,等到天明雨停,自己非大病一场不可。若是平常时候生病也无所谓,可是,他现在是在赶考的路上啊!若是因病耽搁了时间,赶不上会试,那岂不是要再白白浪费几年大好时光?不行,绝对不可以!   冷冰冰的雨滴不断的打在脸上身上,令张子昀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树木在漫天雨幕中摇晃着,沙沙作响。渐渐的,除了下雨之外,山野中又开始起风了。呜呜的山风夹杂着雨点,打得大地噼里啪啦的响,泥水四溅。张子昀又将那把破纸伞取了出来,聊胜于无的撑在头顶,也挡不了多少风雨。天色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再也看不到路了。焦急和担忧,还有饥饿和寒冷,侵袭着穷书生张子昀。   上下牙齿咯咯的打着架,整个瘦削的身体瑟瑟的发着抖,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的,他漫无目底的朝前走着。至少,让我遇到一棵能挡一点雨的大树吧!走着走着,他的脑袋开始一阵阵的晕眩,眼前也开始发花。终于,张子昀脚底一软,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彻底昏迷之前,他似乎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红色绣花鞋,被温暖的火光映照着。而头顶,也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冰冷的雨水没有再淋到身上。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心里想到,肯定,我是出现幻觉了。这个念头产生之后,他就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从暗无天日的昏迷中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张子昀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感到自己并不是躺在冷硬的地面上,而是躺在柔软温暖的床铺之上。他身上在发烫,烧得全身软绵绵的,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尽管已是饥肠辘辘,他却不想睁眼起身,只想一直赖在舒适的床上。如果没有人照顾他,就让他这样一直睡下去的话,说不定,他就会永远都起不了身了。幸好,这只是假设。   半睡半醒之间,张子昀感到自己被人半扶起来,嘴里被喂入了苦涩的药汁,一勺又一勺。尽管仍不是很清醒,张子昀却知道这是为自己好。他很是配合,努力的往下吞咽着苦苦的药水。喂完了药之后,滑润的瓷勺又轻柔的递进嘴里,这次喂入的就不再是难吃的药了,换成了甜甜的温热粥食。张子昀努力的咀嚼着,贪婪的往空空的肠胃里吞咽。整个身体,都舒服了很多。    ☆、幻娘(2)   喝完药吃完粥之后,张子昀再次被扶着躺了下来。虽然没力气睁眼,他却还是舒服的轻叹了一声,心里迷迷糊糊的想到,难道,还是那个小村子里面的人救了他吗?应该是吧,附近似乎也没有再看见其他的人家了。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不肯让他留宿,但到底,还是善良的人啊……如此心怀感激的想着,他又睡了过去。   当张子昀终于可以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首先看到的,是白色底子上绣着各色花朵的床帐。帐子被两只金色挂钩勾起,每只挂钩上各吊着一个金色小花篮,篮子里插着白色和淡紫色的不知名小花,散发出一阵阵清幽的芳香。   吃力的转过头,他的视线被一架水墨山水的木屏风挡住了,看不到屋子里的陈设。隐约能够听到,屋子外面传来细细的说话声,听上去是两个女子在对话。看这精致的床帐和屏风,他应该不是被那个贫瘠村子里的村民所救。救了他的人,莫非是女子吗?模糊的记忆里,逐渐浮上来在昏迷之前看到的那双红色绣花鞋。看来,正如他所想。   双手撑着床想要坐起身来,手臂却软软的使不上力气,眼前一阵发黑。张子昀将脑袋重新搁到枕头上,苦笑起来。自己的这个破身体,因为家贫缺乏营养,底子本就薄弱,再加上这么一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他正想着,突然喉咙一痒,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体都躬了起来,像只缺水的虾子。   约莫屋外的人被张子昀的咳嗽声惊动了,屏风外传来细碎的女子脚步声。他正弯腰闭眼痛苦的不停咳着,突然耳边传来温柔担忧的女声:“公子,你醒了?身子可还好吗?”   张子昀努力睁开被咳出来的泪花糊住的眼睛,看向来人。却见那是位窈窕的小娘子,肤若凝脂,眼若秋水,满面忧心的低头看着他。只粗粗看了一眼,张子昀便扭头不敢再看,害怕唐突了对方。他口中答道:“是姑娘救了在下吗,多谢了,咳咳……”   那小娘子闻言抿嘴一笑,说道:“昨日我出去寻找家中跑丢的看门犬,却见到公子在风雨里昏迷倒地。既然见到有人落难,怎可视而不见?公子却不必言谢。”说着,她走上前伸手将张子昀扶着坐了起来,又殷勤的替他掖好被角。张子昀再次道谢,心里却嘀咕起来。怎的这小娘子如此不顾男女大防,竟对个陌生男子如此亲密,恐怕不是什么正经人家……转念一想,他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惭愧起来。甭管别人是不是出身正经人家,都是他的救命恩人,自己怎可如此想,真是惭愧……   张子昀又咳了一声,道:“姑娘……”   那小娘子又是一笑说道:“小女子闺名幻娘,公子唤我名字可好?”   “这,不大合适吧?”张子昀犹豫着说道。   “为何不合适?”幻娘用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看着张子昀,眼神里犹带几分天真纯然,“敢问公子名讳?幻娘也不想总是公子公子的称呼你。”   张子昀闻言想到,恐怕自己先前估计错误了。这幻娘并非不是出身正经人家,而大约是因为生长在这种荒山野岭,不知世俗忌讳,所以才一派单纯。他对幻娘的观感顿时好了许多,便答道:“在下名唤张子昀。”   幻娘看起来十分爱笑,她弯着嘴角笑道:“原来是张公子,却不知你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荒山之中?若不是我恰好出门,恐怕无人会看见你病倒在地,那可就麻烦了。”   张子昀道:“在下本欲上京赶考,却因在风雨里迷了路途,才会陷在荒山中,多亏姑娘相救了,否则真是结局堪忧。”   幻娘笑了一笑正要说什么,屏风后却绕出一个青裳老妇人,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褐色液体,散发出浓郁的药味儿。幻娘接过药盏奉于张子昀,说道:“张公子,该喝药了。”   张子昀接过青花瓷的药盏,问道:“却不知在下生了何病?”   幻娘道:“张公子你在那般的大风大雨里行了许久,所以患上了风寒。这已经是第三碗药了,你在昏迷时,已经喝下了两碗。且再喝喝看,若是作用不大,便该再换几味药材。”   张子昀万分感激:“这般荒山野地,姑娘还请来大夫给在下看病,真是感激不尽。”   幻娘又笑:“那倒没有。小女子粗通医药,却是幻娘为公子看的病。”   看病少不了望闻问切,身体接触。想到这些,张子昀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将药汁一口饮尽,他告诉自己,脸上发热,是因为风寒未愈。   幻娘家姓山,是个比较稀少的姓。她的父母在她尚处于襁褓中时便双双因病过世,她是被她的奶娘,也就是进屋送药的那个青衣老妇带大的。除了她们二人之外,山家还有一名老男仆,负责扫院子砍柴之类的粗活。整座山家大宅,便只有他们这三个人。现在,多了张子昀,就有了四个人了。但是,这座白墙黑瓦的大宅,看起来还是冷清清的没有什么烟火气。   张子昀稍稍好了一些,能够起身走动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出了门,想看看自己身处何地。站在两扇高大的黑漆木门之外,他看见的是连绵不绝的茫茫崇山峻岭。白云一层层遮住了山巅,偶尔可见金毛的猿猴伸着长长手臂在山腰攀援着,发出清啸声。近处的茂密树林,一层层灰绿,一层层嫩绿,又夹杂着少少的几团金黄和火红,煞是好看。只站了一会儿,便感到心旷神怡。   张子昀急着想要离开,却被幻娘柔声细语的劝住了,她说:“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若是不将养好身子,在路途中又病倒了,可如何是好?倒不如再留一段时间,容幻娘为你调养好身体,再走不迟。”他想想也是,自己的这个破身体,如果不养好一点的话,根本就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艰苦。到时候又病倒在路上,兴许就再遇不到像山幻娘这般好心的人了。因此,他按捺下了心中的焦忧,耐心的调养身体。   山家宅邸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落,这么大的宅子,只住了主仆客一共寥寥四个人,自然是非常清冷的。并且,在住了几天之后,张子昀觉得,这宅子还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即使外面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那绚烂的光芒似乎也像是照不进来一样,院子里依旧是冷森森的。唯一的主人幻娘,在白天的时候很少现身,服侍他的一般都是名为轻衣的那位老妇人。被幻娘称为竹叔的那个老仆,总是阴沉着一张脸,拿着大扫帚,扫着院子里好像怎么也扫不完的落叶。唯一的一只看门狗,老得皮毛斑癞,总是懒洋洋的躺在大门背后,用秃了毛的尾巴扫来扫去的赶着虫蝇。   位于深山老林里面的山家大宅,幽静,森冷,飘溢着一种泛黄的老旧气息。家具多为黑色或褐色的木器,朴素而陈旧,沉甸甸的厚重非常,像一个个沉默无语久经沧桑的老人,每一个都有着难言的过往。因为照进山家大宅而变得暗淡的阳光,淡淡的洒在书桌和书架上。一本本线装书沾染着薄薄的尘灰,散发着书本特有的香味。竹制的笔筒里林立着粗细不一的毛笔,硬毫、兼毫、软毫,紫毫、羊毫、狼毫……夜晚,烛台上的雕花牛油蜡烛火光闪闪,偶尔噼啪一声,爆出个烛花来。张子昀坐在书桌前,执笔挥洒,神情疏淡。幻娘宽大的湖色袖口微微挽上去一截,露出雪白的皓腕,柔婉的回转旋动,磨出酽酽的散发着馥郁香气的墨汁。或纯白或淡黄的纸张上,张子昀写出一个个漆黑的字迹,或狂野写意,或蝇头小篆。有的时候,写着写着,一只纤手和另一只修长的手,不知怎么的就握在了一起,难分难舍。   金榜题名的梦想,家乡含辛茹苦的寡母,在日复一日的红袖添香之中,逐渐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了。就像是黄土墙上一幅幅枯黄打卷儿的褪色年画,曾经的美丽绚烂或是刻骨铭心,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去想,不去提,就好像真的能够忘记了一样。能够把握住的,似乎就只有眼前如花的美眷,不去管的,是那似水的流年。   不知怎么的,幻娘竟会唱戏。她最爱在夜晚红红烛光的映照下,浓浓的上了一脸粉粉白白的妆容,水袖轻扬,扭身,掩面,轻笑……红唇微张,浅吟低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张子昀则总会在这个时候,目不转睛的看着灯下丽人,击节应和,满面迷恋。大好时光,痴男怨女们,便是如此辜负的。    ☆、幻娘(3)   一张四四方方宽大至极的褐木大床,像一间小房子。床里面装有什锦木架子,搁着华彩辉煌的小巧花瓶,肚子滚圆的紫砂茶壶,玲珑精致的玉石摆件……床头之上,有一排矮橱,一只接一只的小抽屉上镶嵌着云头式白铜环,铜环下面则是精雕细琢的人物故事图,有王祥卧冰,芦衣顺母,戏彩娱亲……一幅一幅,讲述着辽远的忠孝故事。这些图案张子昀有些不爱看,总是习惯性的忽略它们,只专心注视着床上的玉人。红艳艳的丝缎被褥之上,玉人的皮肤比丝缎更加光滑,雪白的肌肤衬着大红被子,更显得诱人。一头青丝漆黑柔滑,蜿蜒铺展在鸳鸯戏水的枕头上,令他倍觉怜惜。忠孝节义,飘得远远的了,摸都摸不着。   一日一日的在温柔乡中过下去,他一日比一日更加沉溺。他没有看到,自己原本就不健壮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更消瘦,脸色也逐渐苍白难看。有时候飘飘悠悠的走在古旧的大宅里,简直就像是个游魂一样。扫着落叶的竹叔斜眼瞥他一眼,麻木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轻蔑,又很快消失了,快得就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这世上的人都是这样的,没有人经得起诱惑。你说其实有人经得住吗?不,那只是因为诱惑还不够足而已。   在张子昀逐日瘦弱的同时,幻娘却一日比一日更加娇艳。本就白润的肌肤嫩得像是能按捏出水来一样,白里透红,润泽欲滴。一双翦水秋瞳,越发深邃有神,顾盼传情。常常看得张子昀目不转睛,赞叹无比。“幻娘真乃绝代佳人也!”却不知,佳人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可怖秘密。   秋风渐凉,漫山遍野的绿林似乎就在一夜之前,变得金黄夺目,满天枯叶飘飞,如一只只翅膀残破的蝴蝶。张子昀扶着门框看着远山,惊觉时日移换,自己就算这时出发,也已经赶不上秋试了。我做了些什么?我都做了些什么?十数载寒窗苦读,寡母的殷殷期盼,都抛却在脑后了吗?他跌跌撞撞的跑回到屋子里,想要收拾行装,却在经过妆台时,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形象实在骇人。他的皮肤透着整日不见天日的青白色,身体瘦弱得好似一个行走的骷髅,两只眼睛在枯瘦的脸庞上嵌着,看起来大得吓人。他凑近昏黄的铜镜,伸出手抚摸上干枯的肌肤,满面惊骇。那是谁?镜子里的人真的是曾经玉树临风的他吗?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对幻娘如此着迷?简直像是被施了咒魇一般,完全失去了该有的理智。   对了,咒魇!自己早该想到的,这个宅子,和这宅子里面的人,都不正常!尤其是幻娘。自己并非容易沉溺女色的人,却丝毫抵抗不了她的魅力。这其中,肯定有古怪……我,要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别说金榜题名了,就连这条命,都要葬送在这里!   张子昀匆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那个破旧书箱,转身就往外面走去。刚一回身,他就愣住了。门框边,静静站立着身穿素白衣裙的幻娘,裙裾飘飘,眼神幽深。她那宽大的裙摆处绣着朵朵殷红的花儿,随风飘动起来,宛如洒了一裙的血痕。“郎君要去哪里?”她平静的开口问道。   张子昀喉头蠕动,半晌才艰涩的说道:“我该走了,快要赶不上京试了。”   幻娘没有说话,只安静的看着慌乱的张子昀,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侧过身子让出路来,淡淡的道:“郎君一路顺风。”   张子昀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容易放他离开了?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幻娘,而后大步迈出,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山家大宅。他没有看到,幻娘站在原地,眼神莫测的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谁都别想离开。”她说。   张子昀的身体实在亏虚得厉害,还没走出去多长的路,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离开山宅时也没有留意现在的时间,此时抬眼一望,已是残阳西斜了。他生怕幻娘改变主意,只顾着匆忙离开,也没有留意道路,此刻四顾一看,他又迷路了。茫然的抬脚走着,不断伸手拨开密密的灌木,不知不觉之中,他竟来到了一个幽深的山洞口处。伸头往里面一看,曲折黑暗,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道,从山洞之中飘散出来。莫非,是什么猛兽的巢穴?   抬眼看一看西边天际,太阳就快要下山了。在天黑之前,他必须得找一个栖身之地。想了想,张子昀拾起地上一块石头,抬手用力的扔进了洞穴之中。骨碌碌的滚动声响了很久,其中并没有发出兽类咆哮声。约莫,是个废弃的兽穴吧?壮了壮胆子,他抬起脚往洞穴里走去。   在外面看上去很幽深的洞穴,其实也并没有多长。只稍稍走了一阵子,便走到了底。底部是个宽大的岩洞,空旷而寂静,应该可以安身。只不过,腐臭味实在浓厚,闻之欲呕。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般臭气熏天?若是野兽吃剩的骨头皮毛之类的东西,也不该臭到这个地步啊?张子昀从书箱里取出一只火折子,将其点燃,照亮了这个岩洞。当他看清楚臭味的源头之后,他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喊不出声音来。可见,他恐惧到了一个什么地步。   怪石嶙峋的岩洞里面,靠着洞壁一层层堆满了干枯的人类尸体。挨挨挤挤,一个叠一个,也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粗略一看,似乎都是男人的尸身,俱都像是在沙漠里走了好些天,皮包骨头,毫无水分可言。这么多的尸体,是哪里来的?应该,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吧?因为张子昀看到最里面的一些尸体,其上的衣服都朽化成灰了。他猛然想起,先前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模样,比起这些尸体来,也好不了多少。突然之间,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正在张子昀膛目结舌,冷汗淋漓的时候,一个轻轻的脚步声,在洞穴里响了起来。他转过身,看向洞穴通道,却见一个窈窕的人影,缓缓走来。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不平整的地面上看起来扭曲破碎,妖魔一般。   “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他喃喃开言,却不知是在问来人,还是在自语。“我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本来,该是有着大好前程的啊……”   “为什么?”幻娘轻笑起来,“因为贪欲,因为自作自受。”   “不,不是!”张子昀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踉跄后退。“是因为你,是你这个怪物,引诱了我!”   “我的确是引诱了你,可是,若是你没有起心思,我再是如何引诱,也不会起到作用。”幻娘的平静与张子昀的濒临崩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敢说,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是因为我?其中就没有你自身的原因?”   “我,我……”张子昀张大嘴巴,却难以成言。他痛苦的捂住脸,泪水潺潺而下。咎由自取,他是咎由自取啊!若是,若是能够重来……幻想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盛况,再也不会有,再也不会有了……幻娘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像是蜘蛛看着一只落入自己网中的飞蛾,满眼的尽在掌握。   张子昀捂脸默默流泪了许久之后,终于放开了手。举起衣袖,平静的擦干脸上的泪痕,他轻轻的出言问道:“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吧,让我知道,我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   幻娘点头应承:“这个要求不过分。”幽暗的火光中,她抬起一双手,伸展开来,姿势好似要飞天而起。宽大的衣袖,飘扬起来像是一对翅膀。渐渐的,就真的变成了一双毛茸茸的灰色巨翅!那翅膀之上还有一对黑色环形花纹,看上去就像是昆虫的复眼。她的身躯,也变成了长满细毛的灰色,肚腹巨大,毛绒脑袋上还生长着两只扇形触角。她,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飞蛾!   张子昀满眼震惊的看着幻娘的真身,突然弯下腰,剧烈的呕吐起来。自己竟然跟这么个恶心的东西,睡在一起那么长的时间!   人形飞蛾扇动双翅,靠近张子昀,口吐人言:“现在,该是我提要求的时候了。将你的剩余的精气血肉,也贡献出来吧。这洞穴里面的尸身们等着新同伴,可等得不耐烦了。”   冬去春来,百花盛开。彩蝶翩翩起舞,春燕也悄然归来。一位俏丽的佳人,站在高山之巅,笑看着下方山路上驱马而来的秀雅青年,嘴角微翘,笑容甜美。她说:“真好,经历了一个冬天,肚中正觉饥不可耐。”   (本故事完结)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